第一章 新春(三)

“姓王的,你這麽做可對得起先皇?”史弘肇勃然大怒,當著一眾侍衛的面,厲聲喝問。

王章在未曾與劉知遠相遇之時,僅僅是一個縣的戶曹小吏。非但仕途坎坷,文章、人脈和士林中的名聲,也都毫無閃耀之處。是劉知遠,不拘一格提拔了他,並且委其以主管錢糧供應的重任,一步步將其提拔到三司使,檢校太傅,同平章事這等人人仰望的顯職!

可以說,若沒有劉知遠慧眼識珠,王章這輩子能做到縣令,已經頂了天。再想往更高處走,則無異於癡人說夢。

因此,在史弘肇看來,劉知遠的知遇之恩,王章絕對應該粉身碎骨以報。哪怕劉知遠已經死了,王章也該為其子孫鞠躬盡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稍微遇到一點兒挫折便想退養泉林。

然而,王章的自己,對史弘肇的觀點卻不敢苟同。只見他咧了下嘴,淡然回應,“先皇臨終之時,命令我等輔佐少主。如今少主已經長大,我等當然就該自行離開。何必非要戀棧不去,徒惹人嫌。史兄,楊兄,咱們老了,能少操心,就少操點兒心吧。誰都不是諸葛亮,何必非要把自己累死才肯罷休?”

“你,你放屁!”史弘肇被惹得勃然大怒,舉起鞭子就想將王章抽醒。

對方托言不想戀棧,要主動還政於少主。事實上,卻是對大漢國徹底絕了望,打算抽身事外,任由小皇帝去糟蹋如畫江山。這,已經不僅僅是辜負了劉知遠的臨終托孤,甚至連當年一道同生共死的老兄弟,也都棄之不顧了。若不揍得他哭爹喊娘,史某人怎能消解心頭之恨?

然而,鞭子沒等落下,中書令,同平章政事楊邠卻搶先一步,擋在了二人之間。“史兄,不要莽撞。王賢弟,你也別盡說些喪氣話。如今大漢國外有強敵環伺,內有諸侯橫行,著實不是我等退養泉林的時候。即便想走,至少也得等南唐和南楚都鎩羽而歸之後,才好俯仰無愧。”

“哼!”史弘肇對剛正不阿的楊邠素來敬重,冷笑一聲,緩緩收起了馬鞭。

王章隨便不贊同楊邠的觀點,卻也不願意在大街上跟史弘肇起了沖突,被某些居心叵測的家夥看了笑話去。所以也冷笑了幾聲,懶得再多說半個字。

三位顧命大臣心事重重,沿著長街繼續前行。彌望之處,俱是雕梁畫棟。前日曾經姓過石,昨日曾經姓過李,過了明天,誰又知道其主人換成了誰?

晚春的斜陽從西城敵樓角上,灑下溫暖的柔光。將人和馬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幾只獵食的燕子,叼著蟲兒掠過天空,來去匆匆。它們是最幸福的,不必管屋檐下到底發生了什麽。它們終日忙忙碌碌,不光是為了自己,也為了巢中那剛剛孵出來的生命。

“捅,捅,換個長點兒的竹竿,用力!”皇宮內院,劉承佑興高采烈地指揮著一群太監,將屋檐高處的燕子巢,挨個捅落。

尚未睜開眼睛的乳燕,被摔得頭破血流。掙紮著,從碎裂的泥巢中往外爬。劉承佑擡起官靴迅速踏上去,將乳燕踩成一團團肉醬。“唧——”“唧——”有對兒覓食歸來的燕子夫妻盤旋下撲,試圖啄瞎兇手的眼睛為兒女復仇。旁邊一名武將迅速拔刀,淩空劈斬,將兩只燕子一刀劈成了血淋淋的四瓣。

“好刀法!”“聶將軍好刀法!”“聶將軍真令人眼界大開!”四下裏,喝彩聲響成了一片。後贊,李業、郭允明、劉承佑,帶著一群太監撫掌贊嘆,紛紛為武將的高超身手而感到欽佩。

武將聶文進卻立刻將刀送回了鞘中,屈膝跪倒,“死罪,死罪。末將在君前拔刀,罪該萬死!”

“哎,愛卿這是什麽話?”劉承佑迅速彎下腰,雙手拉住聶文進的胳膊,“若不是你反應快,朕今天差一點就被兩個帶毛的畜生給欺負了。況且你是朕的禦前侍衛都指揮使,帶刀入宮,理所當然。都走到朕三尺之內了,刀拔出來和不拔出來,還有什麽區別?”

“這,末將,末將謝陛下!”右衛大將軍,禁軍都指揮使聶文進聽了,感動得兩眼發紅。又堅持著給劉承佑磕了頭,才緩緩順著對方的拉扯起身。

“不用謝朕,朕今後仰仗愛卿的機會有很多。那時,才是你真正一展身手的時候!”劉承佑微微笑了笑,話頭若有所指。

“刀山火海,莫不敢辭!如口不對心,天打雷劈!”聶文進立刻又跪了下去,大聲發誓。

“平身,平身,朕都說過,愛卿不用多禮了!”劉承佑心裏歡喜,趕緊又伸手將此人扯了起來。

“謝陛下!”聶文進這回沒有耽擱,迅速站直了身體,持刀而立。“末將願為陛下手中之刃,斬盡天下奸佞!”

“好!好!”劉承佑欣慰的點頭,隨即,又將目光轉向了郭允明,“郭卿,禁軍的甲胄、器械和軍餉,最近可曾有短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