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纓(五)

“在,大帥正在跟王宣徽探討軍務!”剛剛從中軍帳內“逃”出去的親衛隊長張直像久旱的禾苗盼到了甘霖般,用顫抖的聲音回應。

“不用通稟了,進來吧,我隔著這麽遠都聽見你的聲音了!”郭威沖著王峻搖頭而笑,隨即朝門外大聲吩咐。

王峻雖然不高興自己在跟郭威探討事關將來的大計之時被人打斷。但是也沒有辦法阻止柴榮來拜見自家養父,只能訕笑著向郭威拱了下手,然後宣布告辭。

“王伯父也在,正好,我這裏有一件利器,勞煩您老也幫忙給點校一二!”柴榮拎著一把半人高的木制器具大步入內,恰恰跟王峻迎面碰了個正著,連忙躬了下身,笑著挽留。

“不看了,君貴請自便。王某是文官,不幹涉武事。”王峻卻沒有任何心情再浪費自己的時間,搖搖頭,笑著加快了腳步。

柴榮早已經習慣了他的狂傲,也不為怪。非常禮貌地停在了原地,先目送此人的身影出了中軍帳,然後才有走向郭威,笑著將手裏的木制器具擺在了帥案上,“恭喜父帥,大軍未抵汴梁,途中又得一征戰利器。”

“這是何物?莫非,莫非……是連,連弩?”郭威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緊緊盯著柴榮所獻的木器,聲音以為激動而變得有些沙啞。

只見此物以白蠟木為身,檀木為弰,鐵為登子槍頭,銅為馬面牙發,鹿筋紮絲為弦。長四尺兩寸余,寬近兩尺。正中央橫著一個木板,上刻四個凹槽。凹槽末端外部,則用烙鐵輕輕地燙了幾個數字,六十、七十、八十、一百。

憑著經驗,他可以判斷出,自家養子所獻,應該是一把弩弓。然而軍中即便最輕便的擎張弩,也遠比眼前之物笨重,且一次只能一發。眼前之物,卻有四個深淺不同的凹槽,很顯然,可以同時填四根弩箭就位。

“此為武侯弩,五胡亂華時便已經失傳。子明在滄州卻根據書中所載的只言片語,又給做了出來!”早就料到會讓自家義父見獵心喜,柴榮用手在弩弦上探了探,帶著幾分炫耀回應,“可以一次安放四支弩箭,然後選擇單發或者四支齊發。最遠可達二百步,有效射程大概是六十到一百二十步。”

“圖在哪裏?可,可否讓工匠趕制?”眼前仿佛出現了自己一方朝著敵軍萬箭齊發的場景,郭威站起身,繼續啞著嗓子追問。

“在這兒!”柴榮後退半步,從懷裏摸出一個帶著體溫的鯨魚皮小包,連同裏邊的圖紙,用雙手遞到了郭威面前。“據子明說,造價在朱漆弓的二十倍之上。但好在材料都可以直接拿來用,不必像造角弓那樣,花費三年時間養材!”

“好,好,好!”郭威雙手將圖紙和皮包接了過去,雪白的胡須,在胸前上下顫抖。

冬析幹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造一把合格的角弓,前後耗時高達三年。雖然可以大批量養材,不斷輪替,但其花費的時間和精力,也始終是個龐大的數字,令地方藩鎮個個望而卻步。

所以自打李唐覆亡以來,軍中所用的角弓就一代不如一代。唐末官制的朱漆弓已經成了大將專用的重寶,而普通弓箭手,則多是用桑木弓對付,威力小不說,射程和精度也非常令人頭疼。

忽然有了一種射程高達兩百步,可以連發,並且可以大批量趕制的連弩擺在面前,半生戎馬,熟知作戰竅要的郭威,怎麽可能不感覺喜出望外?雖然時間和財力,都不允許他在短時間內,將此物大量裝備到麾下軍隊,但至少讓他感覺到自己距離年少時的理想又近了一步,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越行越遠。

“除了造連弩的圖樣之外,包裏還有一件的東西,比圖樣要重要百倍。孩兒剛才沒有說,父帥看看就知道是什麽了。”柴榮卻得意地笑了笑,故意賣了個關子。

“哦?”郭威又愣了愣,笑著搖頭,“你這孩子,唯恐給老夫的驚喜不夠多。”

養子這些天來,千方百計安慰自己的舉動,他都刻在了心裏。所以哪怕接下來看到的東西,不如武侯連弩遠甚,他也會努力做出一幅老懷大慰的模樣。無他,在汴梁那場慘禍中,柴榮的妻子和三個孩子,也被劉承佑的爪牙殺害。如今他們父子兩個,都是孤苦伶仃,貨真價實的相依為命。

皮包輕輕地被他信手打開,一疊標記清晰的圖樣,從裏邊露了出來。每一個相關部件都畫得極為齊整,旁邊還用細筆寫出了具體數據和尺寸,只要工匠頭目能識字,肯定可以將連弩完美地批量打造出來。

圖樣之下,還有另外一疊淡青色桑皮紙。已經被裝訂成了一本書模樣,看上是極為精致。郭威信手翻了翻,當目光與書的封面相遇,又是微微一愣,“練兵紀要?鄭子明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