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易鼎(十一)

“什麽?你胡說什麽?”蕭天賜勃然大怒,彎下腰,一把將耶律四寶奴從地上給拎了起來,“怎麽可能不是炸營?漢人,漢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大膽?”

“真的,真的不是炸營。末將,末將願以人頭擔,擔保!”耶律四寶奴被自家衣領勒得幾乎無法呼吸,紫青著臉連用力擺著手。“寧可”被自家主帥蕭天賜活活勒死,也“堅決”不肯改口。

“怎麽可能!”蕭天賜手一松,將已經瀕臨昏厥的耶律四寶奴,像丟垃圾般丟在了地上。

他拒絕相信對方所說的話,盡管他剛才清晰地聽到了話中每一個字。作為一個曾經數次“進出”中原的大遼老將,他所熟悉的漢家軍隊,從來都不敢主動出城與皮室軍作戰。包括他所熟知的所有每一位漢家名將,杜重威、符彥卿、慕容彥超、高行周……

“大人,趕緊整軍,整軍迎敵啊!”一名姓馬的幕僚實在看不過眼,橫著沖過來,狠狠推了蕭天賜一把,紅著眼睛提醒。

“啊!整,整軍!”蕭天賜被撞了個趔趄,晃了晃,如夢初醒,“給我吹角,吹角,叫所有人都向我靠攏,向中軍靠攏!”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下一個瞬間,號角聲穿雲裂帛,連綿不絕,反復折磨人的耳朵和心臟。中軍帳裏,包括蕭天賜本人在內的所有將士和幕僚,都開始以最快速度頂盔摜甲,挑選兵器,準備跟來襲者殊死一搏。

畢竟是大遼國的皮室軍,太祖耶律阿保機一手帶出來的精銳,很快,駐紮在營地核心位置的其他契丹將士,也從最初的慌亂中清醒了過來,拎著兵器迅速向中軍帳處靠攏。

見中軍帳門口的人越聚越多,而敵軍卻好像還需要點兒時間才能殺到自己面前。契丹軍副帥,北面上將軍,乙室部節度使蕭天賜又恢復了幾分鎮定,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宣布:“半夜前來偷營,恰恰證明漢軍沒膽子跟咱們正面較量。兒郎們,大家夥兒加把勁,全殲這支膽大包天的漢軍,冀州城定然不用再費任何力氣就能拿下。拿下之後,人口財貨所有人平分,一文錢都不用上交!”

“噢噢……”中軍帳內外,歡呼聲稀稀落落,沒精打彩。

響應號角聲趕往中軍匯集,乃是出於對軍律的畏懼和對榮譽的不舍。卻不是出於狂妄無知。事實上,此刻大部分皮室軍將士,都已經失去了必勝的信心。

四下裏漆黑一片,誰也不知道來了多少敵人。而聚集在中軍帳附近的自家袍澤,滿打滿算都不會超過兩千。並且這兩千來弟兄,全都沒有戰馬,只能徒步與敵軍拼殺。這種情況下,能殺出一條血路脫離險境,已經是老天爺保佑。怎麽肯能將敵軍盡數全殲?

“我是說,洗城,看上什麽拿什麽,想殺哪個就殺哪個,永不封刀。”對手下人的表現非常不滿,蕭天賜又深吸了口氣,扯開嗓子強調。

“噢,噢噢,噢噢!”歡呼聲,比先前還要稀落。眾皮室軍將士拎著兵器左顧右盼,仿佛都在急著尋找逃命的正確方向一般。

“打起精神,給本帥……”蕭天賜愈發感到失望,舉起鑲嵌者寶石的彎刀,第三次鼓舞士氣。

沒等他把一句話喊完,斜刺裏,忽然又沖過來一個焦頭爛額的身影,“副帥,副帥,快走!敵將厲害,敵將馬上就殺到這裏來了!再不走,就徹底來不及了!”

“蕭密落,你休要亂我軍心!”蕭天賜勃然大怒,彎刀下落,直接按在了焦頭爛額者的脖子上。“皮室軍尚未出戰,敵將即便再勇悍……”

“副帥,馬,沒有馬啊!”北面將軍,大賀部節度使蕭密落雙手托著刀刃,淒聲哭喊,“末將,末將一直在跟敵軍拼命。可,可末將麾下全是騎兵。沒有馬,一匹戰馬都沒有?”

“啊——”蕭天賜激靈靈打了個哆嗦,這才意識到最關鍵問題所在。猛然轉過頭,他紅著眼睛大聲吩咐,“耶律四寶奴,你,你和蕭天賜兩個帶人去取坐騎。快,快……”

“副帥,後營,後營已經破了!”蕭密落用力扯了一下刀刃,啞著嗓子繼續提醒。“你看,你看火光最亮的位置,肯定是後營。”

“啊!”蕭天賜又低低的叫了一聲,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後營被抄,戰馬即便不是盡數落入敵軍之手,也必然會被敵軍驅散。沒有戰馬,皮室軍的實力頂多發揮出平素的三成。而聽外邊的動靜,今晚來襲的敵軍恐怕不會低於兩萬!

兩千戰鬥力只能發揮出三成的皮室軍,迎戰兩萬殺紅了的眼睛的漢軍,結果,根本就不用去猜!

然而,把彎刀舉了又舉,把嘴巴張了又張,“撤離”兩個字,蕭天賜卻遲遲無法說出口。大遼以弓馬立國,素來注重戰功,也注重軍法。連冀州城的大門都沒看見,就被敵人打得狼狽而逃。即便能活著逃離戰場,日後等著他蕭天賜本人的,恐怕也是一杯毒酒,或者一把雪亮的大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