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易鼎(十二)

“無恥!”高懷德大聲斷喝,怒發沖冠。

先前看到一個錦帽貂裘的高官喊得聲嘶力竭,他還誤以為此人會組織起殘兵敗將跟自己血戰到底。卻萬萬沒想到,此人居然剛剛掉了幾根頭發,就轉身逃之夭夭。

然而,想要策馬去追,卻已經來不及。剩下的契丹將士像瘋了般,舍命上前擋住他的馬頭。任他用騎槍左刺右挑,卻無法在短時間內殺開一條血路。

“少帥勿急,他跑不掉!”唯恐自家東主因為貪功而受傷,高延福迅速沖上前,護住高懷德的左翼,同時扯開嗓子大聲提醒,“趙將軍早就繞向了後營,鄭將軍也不會輕易放任何人漏網。”

“我不是急,我是為這些契丹兒郎不值!”高懷德揮舞騎槍,又挑翻了兩名沖上來找死的對手,同時紅著臉大聲解釋。

這絕對不是真話。剛才那個抱著腦袋逃走的懦夫,十有八九就是此番遼國南征大軍的副帥蕭天賜。活捉或者殺死此人者,必將名揚天下。然而,轉念一想鄭子明先前明明可以親自領軍攻擊契丹人的中營,卻把機會讓給了自己。高懷德的心情立刻就冷靜了下來。同樣年齡,本領也不相上下。對方能做到的事情,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到,並且會做得比對方更好。

“有什麽不值的,他們既然敢來搶掠,就應該知道自己會有這麽一天。”知道自家東主心高氣傲,高延福也不把他的謊言戳破。一邊奮力廝殺,一邊順著對方口風附和。

仿佛是在驗證他的論斷,周圍的契丹武士愈發瘋狂。一個個瞪起通紅的眼睛,喊著誰也聽不懂的口號,爭先恐後往高家軍的槍鋒上撲。人數雖然已經不足先前的十分之一,所爆發出來的戰鬥力,卻遠遠超過了先前的十倍。

借助高家軍被這群一心求死的契丹將士絆住之機,北面上將軍,南征遼軍副帥,室乙部節度使蕭天賜撒開雙腿,混在一夥亂軍之中逃離了中營。一路跑,一路丟,將被削沒了頂部的頭盔,白貂皮做的披風,鍍了金水的鎖子甲,以及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東西,丟了個幹幹凈凈。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現在就死。他才四十五歲,還騎得了馬,掄得動刀,一晚上連禦三女亦不在話下。他在前幾次南侵中,都搶到了大量的錢財和珠寶,部落裏也存有足夠的牛羊和糧食。如同他死了,這些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東西,就要全便宜了別人。

大遼軍法的確嚴苛,但是卻未必找不出任何疏漏。只要他能活著逃回室乙部,隱姓埋名藏上一兩年,也許就能逃過軍法的追究。大遼皇帝耶律阮不得軍心,亦不得各部長老之心。說不定哪天就會稀裏糊塗地死去。到那時,新皇帝登位,急需尋找支持者,他再站出來振臂一呼……

心中想著回去後如何躲避懲罰的方略,蕭天賜越跑覺得雙腿越有力氣。眼看著就把整座軍營甩在身後,徹底融入無盡的黑暗當中。斜刺裏,忽然聽到一聲斷喝:“契丹狗賊,別跑,趙某特來送爾等上路!”

“啊!”蕭天賜嚇得打了個趔趄,本能地朝聲音來源處扭頭。只見一個方臉將軍帶著數百鐵騎,直接兜在了逃命隊伍的側前方。手中兵器借著馬速輕輕一揮,就將跑得最快的那數名逃兵,一並送上了西天。

“饒命,我等投降。”一個能說漢話的皮室軍將領,尖叫著高舉起雙手。唯恐動作慢了,成為對方的下一個攻擊目標。

“饒命!”“饒命!”“饒命!”四下裏,求饒聲響成了一片。自知跑不過戰馬的契丹潰兵,紛紛學著皮室軍將領的樣子舉起雙手。用生澀或者熟悉的漢語,苦苦哀求。

“孬種!”趙匡胤朝著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緩緩帶住了坐騎。

剛剛策馬包抄過來之前,他原本以為此番至少需要反復沖殺數次,才能徹底嚇住眼前這群倉惶逃命者。如今一次沖鋒尚未結束,對方就果斷選擇了引頸待戮,頓時令他感覺自己好像一棍子砸在棉花團上,渾身上下都說不出的難受。

“漢語說得越溜,南下劫掠的次數越多!”自家弟弟趙光義的地聲音,猛然從他身後響起,就像隆冬時節的北風般,令他的心臟頓時冷硬如冰。

“送他們上路,只殺不俘!”猛地舉起熟銅大棍,趙匡胤用全身的力氣發出怒吼。“殺光了他們,永絕後患!”

“送他們上路,只殺不俘!”

“送他們上路,只殺不俘!”

“送他們上路,只殺不俘!”

……

身後的一眾騎兵迅速丟下了對敵軍的憐憫,策動坐騎,再度朝逃命者發起了沖鋒。每一次兵器揮落,都有一大批逃命者化作紅色的塵埃。

“上啊,反正都要死,跟們拼了!”蕭天賜見勢不妙,扯開嗓子大聲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