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國(二)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第一排滄州軍騎兵平端著騎槍,繼續向前推進,速度依舊不算快,隊伍當中,也隱約出現了十幾個巨大的缺口。

殺敵逾千自家不損一個,那是神話。幾個呼吸之前的正面碰撞中,他們成功碾碎了敵軍老兵倉促排出的拒馬陣,自身也蒙受了不小的損失。原本看上去連綿如線的隊伍,已經變得斷斷續續。很多勇士手中的騎槍,也因為承受不住撞擊瞬間產生的反作用力,而斷做了兩截。

然而,依舊端坐在馬背上的勇士們,卻沒有一個主動放慢速度。無論是否受傷,也無論是否還有力氣繼續將武器端平。只見他們盡量控制著坐騎的速度,同時用眼角的余光尋找距離自己最近的同伴。跟上去,一步不落地跟上去,馬頭盡量對齊同伴的馬頭,肩膀盡量對齊同伴的肩膀。

“跟上!”“跟上!”“跟上!”隊伍中,百人將們扯開嗓子,將已經刻進骨髓裏的命令,一遍遍機械地重復。

“一臂距離,一臂距離!”幸存的十人將們機械地補充。每個人都不去思考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喊,每個人都喊得格外大聲。

斷斷續續的直線,在前進中迅速合攏。騎槍一杆接一杆平端了起來,沒有騎槍者,則從腰間抽出了橫刀。槍鋒和刀鋒倒映著冰冷的日光,隨著戰馬的腳步繼續向前平推。宛若一道鋼鐵鑄成的潮頭。

“擋住,擋住他們,咱們人比他們多!”一名北漢國將領,怒吼著沖過來,試圖螳臂當車。

“擋住,不然大夥全都得死!”百余名北漢國老兵緊隨其後。

再往後,則是近千名被另外一夥老兵們強逼著不準逃走的新丁,大部分人手裏拿的是盾牌和橫刀,還有一部分人手裏只有木弓,整個隊伍中只有半成左右,手裏持的是標準制式長矛。

“殺!”鄭子明大聲怒喝,同時毫不猶豫地磕打馬鐙。烏騅馬嘴裏發出一聲霸氣十足的咆哮,前蹄揚起,直奔距離自己最近那個北漢將領的頭頂。攔路的北漢國都頭側身閃避,隨即挺槍朝著烏騅馬的脖頸急刺。另外一杆騎槍恰恰戳了過來,正中此人肋下。

“噗!”雙層牛皮重甲與有戰馬速度加成的槍鋒發生接觸,像廢紙一樣被捅穿,根本起不到任何保護作用。緊跟著,是皮膚、肌肉和肋骨。冰冷的槍鋒毫無停滯,直接戳碎了北漢國都頭的腎臟。可憐的北漢國都頭連慘叫聲都未能發出來,五官扭曲,四肢縮卷成一團,立刻被活活痛死。

“噗!”“噗!”“噗!”……利刃捅入肉體的聲音,不絕於耳。中間還夾雜著橫刀斷裂的脆響。北漢軍倉促組成的第二道防線,再度化作了齏粉。滄州軍的第一排騎兵,也再度減員將近一成。剩下的騎兵朝自家主帥的認旗處看了看,或者驕傲地甩掉騎槍長的敵軍屍骸,或者驕傲地舉起橫刀,繼續策馬前行,宛若一群獅子發現了羔羊。

“嘶嘶,嘶嘶,嘶嘶……”液體噴射聲,在馬蹄聲後出現,迅速變得清晰。數個被橫刀掃中卻僥幸躲過了馬蹄踐踏的北漢國士兵,在原地艱難地旋轉,旋轉。鮮紅色的血漿如同噴泉般,從他們身上的傷口處噴出來,高高地噴向半空,然後如同霧氣一樣散開,將陽光、空氣和料峭的春風,都染得一片殷紅。

“啊——”數千名僥幸沒有擋在馬頭前的北漢國兵卒,如噩夢中初醒。一個個倒拖著兵器,踉蹌而退。將騎兵們剛才沖過的區域,完全讓了出來。轉瞬之後,便形成了一條通道,寬闊筆直,鮮血淋漓。

“跟上我!”鄭子明又低低的提醒了一聲,同時將染血的騎槍端平。剛才的那輪對撞中,他也刺死了一名北漢軍士兵。對方生澀的戰鬥技巧和臨終前絕望的面孔,令他心裏頭感覺非常不舒服。然而,這是戰場,容不下任何慈悲。他所部滄州騎兵不到兩千,對手麾下的總兵力卻不低於三萬。如果這個時候他下令停止戰鬥,自己和麾下弟兄們肯定都會被憤怒的敵軍包圍起來,剁成肉泥。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畫角聲,從鎮冀節度使張元衡不斷轉移的帥旗下響起,宛若冬夜曠野中的鬼哭。他再催戰,催促自己麾下的嫡系,盡快全部投入戰鬥。不能耽擱,不能退縮,否則,就不是勝利與大敗的問題。而是生與死。

“嗚嗚,嗚嗚,嗚嗚!”有憤怒地牛角號,在鄭子明的側後方,與畫角聲呼應。不是所有北漢國將士都被嚇丟了魂魄,作為來自劉知遠起家之地的強軍,他們也有自己的底蘊。一名身穿都指揮使服色的絡腮胡子,帶領千余名騎著高頭大馬的北漢勇士,果斷斜插向了鄭子明的身後。每個人都咬牙切齒,面目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