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短歌(九)(第2/3頁)

“呯!”船艙大門從他身後關閉,將艙內艙外,徹底隔成了兩個世界。

“呯!”鄭子明雙腿一軟,單膝跪在了床邊。左臂卻穩穩地托著常婉瑩的身體,與呼延雲一道,小心翼翼地將常婉瑩放到了床榻上。

陶三春帶著七八個女兵,小跑著擡來裝工具的箱子、烈酒和雪白的棉布。然後又慌慌張張地去準備熱水和麻沸散。呼延雲則親手去推開了窗子,讓陽光照了進來,將整個睡艙照得無比明亮。

“鄭大哥,你一定要冷靜。”擡手擦了把眼睛,她低聲求肯,“常姐姐只是左肩胛中箭不是致命傷,你要冷靜下來,她還等你救呢。”

“我知道!”鄭子明用烈酒洗了左手,哆哆嗦嗦地拿起剪刀,準備將狼牙箭的箭杆貼著皮肉剪斷。然而,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左手遠不如右手靈光,他接連嘗試了三次,卻始終未能如願。

“我來!”陶三春忽然風風火火地沖入,搶過剪子,喀嚓一下,將箭杆貼著衣服剪為兩截。然後一邊繼續用剪子剪開常婉瑩肩膀和後背處被鮮血染紅的皮甲,一邊喘息著匯報:“我剛才用烈酒洗了手,漱了口,也擦了臉和胳膊。你說,我動,就不信閻王爺敢不給老娘面子!”

“抱緊她,讓她坐起來!”鄭子明深吸一口氣,點頭示意。隨即單手拿起了一把鋒利的短刀。

呼延雲說得對,此刻他必須冷靜,否則,小師妹就救不回來了。他以後再遇到任何危險,小師妹都不會再來了。他以後再想出什麽稀奇古怪的點子,也沒有人耐心地陪著他胡鬧了。他,他準備在心裏的種種補償,將永遠沒有機會兌現。他,他連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解釋清楚的機會,也永遠都不會再有。他將永遠活在負疚當中,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永遠!

陶三春雙手抱住常婉瑩,將對方的頭搭在自己肩膀上,面對面支成一個牢固的三角形。鄭子明連連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拿起棉布,沾滿幹凈的烈酒,開始替常婉瑩擦洗傷口。

濃烈的酒氣,熏得他眼淚之流。淚眼朦朧中,他仿佛又看見一個淡綠色的影子,擋在手持利刃的呼延琮面前,張開雙臂,將自己牢牢地護在了身後。

“呼延琮,你要不要臉?”

“石小寶,真的是你麽?”

“石小寶,你別怕,有我在!我父親是常思,他們不敢拿我怎麽樣!”

“石小寶,只要我在,就沒人能傷到你!”

“石小寶,你真的是石小寶麽?”

“師兄,過去的事情,你不想記得,就盡數忘了吧!以後有我呢,我會永遠對你好就是!”

“師兄……”

劇烈刺痛,從他心頭湧起,痛得他簡直無法正常呼吸。

他發現,自己是如此卑鄙無恥。從常婉瑩身上索取了那麽多,卻從沒給予過任何回報。

他發現,自己早已習慣了對方的無私付出,就像習慣了生活中有水和空氣。直到即將失去之時,才知道,如果沒有對方,自己簡直一天都無法生存!

“師兄……”一聲柔柔的輕喚,忽然在陶三春的肩頭響起。帶著幾分痛楚,幾分依戀。

鄭子明又被嚇了一跳,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幻聽。丟下被烈酒染紅的棉布,站起身,繞到陶三春背後,跪下去,單手輕輕托起常婉瑩的頭,宛若托著一件稀世珍寶。

“師兄,我要死了,是麽?”不是幻聽,常婉瑩真的醒了!溫柔地笑著,低聲詢問,就像在詢問外邊的鮮花是否盛開,天上是多雲還是晴空萬裏。

“不,你不會,永遠不會!”鄭子明用力搖頭,淚如雨下。“有我在,你永遠不會。麻沸散一會兒就好,你喝它,我這就替你把箭簇拔下來。你知道,我醫術精湛,只要病人還剩下一口氣,我都能將他救活!”

“師兄,你又騙人了!”常婉瑩笑了笑,眉毛完成了兩道好看的月牙,“師兄一騙人,耳垂就會動。師兄你自己不知道麽?”

“我,我沒騙你,我發誓,我發誓。麻沸散,麻沸散真的馬上就好!”鄭子明急得火燒火燎,仰起頭,對天發誓,“如果我剛才有半句假話……”

“好好的,發什麽誓啊,你?”常婉瑩輕輕白了他一眼,低聲嗔怪。就像新婚的妻子,嗔怪丈夫弄花了自己的妝容。

“真的,我真的沒有!”鄭子明的心臟,痛的縮做一團,看著常婉瑩的眼睛大聲解釋,“你知道我最擅長救人,我……”

“我知道,我從小就知道!”常婉瑩笑了笑,溫柔地回應。隨即,閉上眼睛,微微喘息了幾下,又努力將眼睛睜開,帶著幾分調皮問道:“師兄,你真的是石延寶麽?告訴我,你到底是石延寶,還是別人奪舍而來,占據了他的軀殼?這句話,我,我一直想問,但,但我一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