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治河(十)

正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邊走,一邊看,不多時,柴榮等人,已經進入了夾河縣城。

與前幾日肮臟擁擠的情況相比,眼下的縣城環境,可謂天翻地覆。街道旁,屋檐底,樹根下,坐以待斃的流民,大部分都已經消失不見。小部分身體實在贏弱不堪,已經無法自行挪動者,也被胳膊上纏著紅布的滄州士兵,盡力擡到了避風處,用瓷碗灌下了米湯,以期換回一線生機。還有零星數個肢體健全,體力尚可,卻不肯自食其力,只想著偷雞摸狗的無賴子,則被騎著馬的士兵,像攆兔子一樣攆得到處亂鉆。

對於這些遊手好閑之輩,當地百姓非但不肯給予絲毫同情,反而主動站出來,替巡街的騎兵們指明“獵物”的逃走方向。一邊指,還一邊不停地念佛。好像那些騎著高頭大馬,身穿精織鎖子甲的滄州騎兵,一個個都是捉鬼的羅漢轉世一般。

每當看到有無賴子被騎兵們抓到,用繩索纏住一只胳膊拴在了馬後。當地百姓,則不吝於在一旁鼓掌喝彩。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促狹的笑容。而無賴子們,則認命地苦笑著搖頭。反正被滄州軍捉了去,也只是與其他流民一起修河堤,一天還能管兩頓飽飯。比起為了吃口飽飯,每天讓人戳脊梁骨之外,好像下場也不算太壞。

轉眼間,眾人來到了夾河縣的官衙前。隔著老遠,便有一個大家夥兒都熟悉身影,晃著屁股迎上前來。雙手抱拳,躬身長揖,“殿下,您怎麽親自來了?這縣城裏又臟又亂,秩序好沒恢復,萬一有某些居心叵測之徒……”

“得了,順子,一般刺客,未必能靠近得了我!”柴榮笑著揮了下手,低聲打斷,“況且你們滄州軍的威名也不是吹出來的,有你們在,誰還敢冒死往我身邊湊!”

“多謝殿下誇贊!”李順跟柴榮早就混熟了,毫不客氣大聲回應。“您是來看募捐的情況麽?請稍等,末將進去一下,讓縣令和潘美他們出來接……”

“不必了,孤,我就是隨便看看。咱們悄悄進去,看看你家侯爺施了什麽法術,能從鐵公雞身上拔下毛來?”柴榮之所以換了普通下級軍官的裝束,就是想要微服私訪一番。因此,不待李順兒把話說完,立刻笑著擺手。

“那,也好。殿下,末將這就帶您進去!”李順不敢違抗,先是抱拳領命。然後又猶豫了一下,低聲詢問,“就說,就說您是我的,我的族中長輩!特地前來觀摩。您看,這樣可行?”

“可行!”柴榮向來不喜歡在熟人面前擺架子,笑了笑,輕輕點頭。

“那,那,也罷,殿下請跟末將來!”李順知道柴榮的秉性,喜歡做事不喜歡啰嗦。想了想,轉身替大夥帶路。

此刻的清河縣大堂內,賓主之間正忙著討價還價,吵得熱鬧。因此,除了縣令劉英才之外,誰也沒心思去管,新進來的幾名底層軍官,到底姓是名誰,與其他人有什麽不同。

而那劉英才,也只是三、四日前,匆匆見過柴榮一回。當時只顧著替自己摘清安置流民不利的責任,根本未曾,也沒膽子仔細打量太子殿下的長相。故而看到李順領著一名指揮使打扮的下級軍官和數個士兵入內,還以為這些人是特地前來向眾地方鄉紳施加壓力。不安地笑了笑,便又快速將目光轉回了一眾鄉紳的臉上,屁股微翹,帶著幾分求肯的語氣說道:“各位鄉親,各位父老,並非本官強求你們捐獻糧食。鄭,鄭侯爺麾下這位潘將軍說得明白,是買,平價購買。你們拿出多少糧食,他們付多少錢,童叟無欺。”

“劉大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那倉庫早就空了,都借給自家的那些受災的親戚去了,不信你可以去親自搜。”一名肥頭大耳鄉紳立刻站了起來,大聲叫苦。“如果能搜出一袋子多余的糧食來,草民願遭天打雷劈!”

“可不是麽,真的沒有,沒有啦。甭說是按照平日的價錢,就是按照這幾天的價錢,我等家裏也沒有糧食可賣了!”

“可不是麽,地主家也沒余糧啊!”

“我們這些人家的存糧,還不都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兒才積攢下來的?青天的大老爺啊,您行行好,也讓我們給自己留一口吃食吧!”

“不瞞縣令您說,我們家,只有逢年過節,才吃的起白米。其他日子,哪天不是野菜和米糠在對付。去年大兒媳婦懷孕時多吃了一碗餃子,老夫差點就讓兒子休了他!”

“是啊,是啊,我等都是勤儉持家多年,才攢下的家底。青天大老爺,你不能隨便破我等的家啊!”

……

其余鄉紳們緊緊跟上,說出的理由各不相同,但答案卻別無一致:不賣!堅決不賣!要糧食沒有,要命一條。

“胡扯!”坐在縣令身側的滄州軍水師指揮使陶六順,氣得火冒三丈。將手用力一拍桌案,大聲喝問,“姓張的,剛才問你等是否有錢買地之時,你等怎麽說的?不是家裏的錢都多得花不完麽?還有你,王莊主,你今天一口氣買下了三千畝荒地,家中怎麽可能沒有積蓄?還有你們,姓盧的,姓鮑的,姓高的,你們,你們這些土財主,莫非欺負老子手中刀子不夠快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