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心(七)

一直到太陽落山,黃河棣州段的功德碑落成慶典方才結束。

柴榮和鄭子明兩個各自騎著一匹遼東駿馬,在五百余名親兵的保護下,匆匆離開了河灘,朝著棣州城疾馳而去。

城內,座落著柴榮的嶽父,魏王符彥卿的一處宅邸。老將軍心疼女兒,自打符贏年初為柴榮生下了兒子宗訓之後,就派人將她連同外孫一道接回了娘家,每日錦衣玉食,關照不斷,唯恐讓母子倆受到半點委屈。

連日的奔波操勞,讓這群鐵打般的漢子,臉上都難掩倦色。但走在隊伍最核心位置的柴榮,卻絲毫不敢松懈,一邊擡頭不停地打量著四周的地形地貌,一邊低聲跟身邊的鄭子明商量:“三弟,魏王雖然與我名為翁婿,待宗訓也一直不錯。但是,他和高行周一樣,身上還扛著一個偌大的家族。所以,哪怕他今天有些話說得不對,或者有些行為出格了些。念在你嫂子和你侄兒的份上,還請你容讓一二!”

“哪裏的話,大哥?”鄭子明擡起頭,嘴裏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你放心好了,兄弟我是那種不懂得尊老敬賢的人麽?腦袋被石頭砸了,才會跟大哥你的嶽父去較真兒?放心,今晚無論他說什麽,我權當是耳旁風!”

“那就好,那就好。今晚符昭序應該也在,他能有今天成就,多虧了你當年的提攜。所以,想必我那嶽父也不會太過於為難於咱們!”柴榮心裏一百二十個不放心,表面上,卻盡量裝作一幅高興的模樣,大聲補充。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符老狼是他的嶽父不假,可這位嶽父大人,在差不多將近三年的治河時間裏,卻根本沒給他和鄭子明半點兒幫助。甚至在施工隊伍進入符家所控制地盤時,暗中指使爪牙,給大夥制造了許多障礙。雖然這些障礙,最終都被鄭子明一一跨了過去,可雙方之間的矛盾,卻也清晰地浮現在了水面上。

是以,在隊伍正是進入棣州城之前,柴榮無論如何,都得跟鄭子明提前打好招呼。免得自家三弟遇到刁難後,當場給符彥卿下不了台。那樣的話,他倒是好辦,反正以河工事務緊急為由,隨時可以一走了之。妻子符贏就為難了,一邊是丈夫,另外一邊是父親,無論幫誰說話,都難免心如刀割。

“其實,你不說,我也不會招惹符彥卿。他老人家,更不會在酒宴上讓你這個女婿難做!”敏銳地發現柴榮有些言不由衷,鄭子明笑了笑,低聲補充,“那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十有八九,是做給外邊人看的。否則,咱們沒那麽容易就將麻煩一一擺平。畢竟,這裏是他的經營了多年的老巢,天時、地利、人和都占全了。無論想什麽事情,都可以隨心所欲!”

“那倒也是!”聞聽此言,柴榮心裏頓時就是一松。笑了笑,喘息著點頭。

如果把符彥卿故意給治河工程設置障礙的舉動,看成是做給王峻等人看,則一切都可以解釋通了。符家向來奉行明哲保身,自己雖然貴為太子,在真正當上皇帝之前,也甭想得到符家的絕對支持。況且當年,三弟鄭子明還魯莽地拒絕了符家的拉攏,氣得符贏的妹妹符媯灑淚而走。

想到符贏的妹妹符媯,至今還雲英未嫁,柴榮心裏就又開始隱隱擔憂。自家三弟也是,都娶了陶三春和呼延雲了,何必單單將符媯給拒之門外?放眼天下,如今那個年輕有為的英雄豪傑,家裏不是藏著一大堆鶯鶯燕燕?況且那常婉瑩,還是個如家包換的豪門貴女。早就見慣了自家父親和哥哥妻妾成群的她,能容得下鄉下姑娘和敵國大將的女兒,又怎麽會在乎通過聯姻的方式,為自家丈夫增添一個唇齒相依的盟友?

“末將以為,魏王再倚老賣老,也不會特地選擇在今天跟殿下和冠軍侯添堵!”正犯愁一旦在酒席上有人舊事重提,自己如何才能幫助鄭子明蒙混過關之時,柴榮耳畔,卻又傳來潘美那略顯稚嫩的聲音,“他原先不想支持殿下,無非是擔心殿下實力不足以自保,拖累符家而已。但殿下別忘了,若論擅於審時度勢,魏王他老人家絕對能排到天下前三。半年前,連齊王見了咱們的河工及護堤軍之後,都不再反對高懷德追隨殿下。以魏王的老辣,豈能判斷不出來,這日後的江山該歸誰所主?”

“仲詢,比別亂說!”柴榮被嚇了一跳,趕緊扭過頭,低聲強調。“我父皇天子春秋鼎盛,德澤有加,能為萬民造福的時日長著呢!”

“萬歲只鐘意你一個,也是事實!”知道柴榮口不對心,潘美笑著聳肩。

“那也不能這麽說,否則,傳揚出去,對你,對我,都不是什麽好事!”身為太子,柴榮在皇位繼承一事上,向來謹慎。搖搖頭,繼續低聲補充。

“仲詢,你剛才的話,的確過分了!”潘美正想辯解幾句,卻被鄭子明笑著打斷,“小心給某些人抓到把柄,誰都救你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