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九章 一針見血

通州知州府側廳之內,楚歡看著已經醉意很深的西門毅,臉上帶著淺笑。

西門毅有酒不拒,來到府內之後,連飲三壇美酒,此時甚至將長袍已經拉開,露出胸膛,此人喝酒實在奇怪,不在酒桌之上,反倒是喜歡席地而飲。

此時西門毅躺在地上,胸膛放著小半壇子未飲完的酒,自從入府之後,竟是只知飲酒,未說一句話。

楚歡見西門毅沒有動靜,這才靠近過去,卻發現西門毅已經是閉著眼睛,氣息均勻,酒氣沖天,似已睡著。

楚歡搖搖頭,起身來,走到庭外,夜裏一陣清風徐來,沁人心脾。

擡頭望著天邊一彎淺月,楚歡沉默片刻,聽到身後傳來呼嚕聲,回頭看了一眼,走了過去,將西門毅胸口酒壇拿開,伸手將西門毅的衣衫拉上。

他站起身,正要離開,忽聽到身後傳來聲音:“你出兵關內,名不正言不順,如此下去,走不了太久……!”

楚歡一怔,回頭去,卻見到剛剛還在沉睡的西門毅,竟然坐了起來,奇道:“你……你怎麽醒了?”

“半醉半醒,醒醒醉醉,醉醉醒醒。”西門毅嘟囔著,順手將那小半壇子酒拿在手中,仰首一飲而盡,他不修邊幅,動作也是不拘小節,並無讀書人的矜持,酒水灑濺到他胸口衣襟上,很快便打濕,隨即見他將酒壇丟到一旁,竟是爬起身來,走出側廳,伸了個懶腰。

楚歡大是驚奇,他親眼瞧見西門毅飲了三壇酒,雖然並非儲酒老壇,可是分量也著實不少,實在想不到這片刻之間,此人便即清醒過來。

由此可見,此人酒量之強,非比常人。

“名不正言不順?”楚歡走過去,西門毅卻已經在廳外的門檻上坐下,道:“今日在黃府,無論你是要頒布均田令,還是要安撫他們,為了讓他們放心允諾不會實行均田令,都是不智之舉。”

楚歡不由在他身邊坐下,問道:“先生為何這般說?”

西門毅雙手橫抱胸前,道:“歷來人們都將朝代的興亡,歸結於皇帝是否賢明,於是我們聽到了人們口中古往今來諸多帝王的大聖大奸。”頓了頓,看向楚歡,他雖然飲酒,可是此刻雙目卻毫無混沌之色,“你以為朝代興亡,當真是皇帝所致?”

楚歡反問道:“先生看來另有看法,不知是否能夠賜教?”

“土地兼並。”西門毅道:“這才是歷朝歷代的症結所在,也是歷朝歷代絕不可能根治的頑疾。縱觀歷朝歷代,凡是經過徹底的戰爭,由農民自小而上發起的全面戰爭,其所建立的朝代,就有可能出現一段強盛的時期,便如漢王朝,還有前朝的華朝,他們的開國之君,都是出身低微,參與農民戰爭,建立了強大的帝國王朝。”

楚歡見他說話條理清晰,而且出口便非同小可,頓時便肅然起來。

“可是沒有經過徹底的農民戰爭,而是從軍閥割據到一統天下,帝國的根基便是先天不足,內體不良,很快也會很容易出現各類矛盾,致使國家動蕩。”西門毅緩緩道:“你是否明白其中的緣由?”

楚歡搖頭道:“先生賜教!”

“割據勢力一統之後,實際上根基並沒有變,土地兼並並無得到任何改善。”西門毅道:“如果是經過徹底的農民戰爭,在此其間,便會在相當的程度上摧毀了先前的大地主、大豪強,使集中在少數人手裏的土地資源可以得到重新的分配,加上每一個新王朝開始施政,大都能做到休養生息、仁政愛民,如此一來,可使之前因為土地兼並而導致的矛盾得到緩和,使國家在一段時期內處於穩定狀態……但是盛世過後,必然衰敗,乃是因為隨著時間的發展,土地兼並依然會卷土重來,新的權者們會逐漸擴充土地,這就等若是一座火山,等到土地兼並問題導致大多數人的基本生存都存在問題的時候,巖漿便會噴發出來……!”

楚歡贊嘆道:“先生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原來……!”

“西北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恢復穩定,道理便是如此。”西門毅道:“便如你所在的西關,西梁人摧毀了西關原有的地主豪紳,導致大面積的土地出現空白,此時你在西關施行均田令,正合天道,而且你在西關施行仁政,所以能夠讓西關原本存在的矛盾得到大大的削減,得到西關百姓擁護,其實也是理所當然之事。”頓了頓,才繼續道:“至若西北的天山與北山兩道,本應該有機會施行均田令,不過從一開始,你的策略便出現極嚴重的紕漏,如果不出意外,無論是北山還是天山,都不可能達到西關施行均田令所達到的效果。”

楚歡皺起眉頭,問道:“先生所說的紕漏是指什麽?”

“朱淩嶽和肖煥章雖然都被你擊敗,但是你卻並沒有摧毀這兩道的豪強士紳,甚至采取了安撫的策略,保留了許多豪強士紳原有的土地。”西門毅冷笑道:“土地還是那個土地,地主還是那個地主,你擊敗朱淩嶽和肖煥章,卻沒有摧毀兩道豪強根基,也就無法在這兩道實行徹底的土地改造,無非是讓這兩道換了新主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