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面

李適之呵呵而笑道:“他們喝醉了,你莫在意。回頭給他們也安排好的住處便是。”

王源搖頭道:“那可不成,我不能教人說我閑話,我想他們既然有這樣的疑問,也許在座諸位都會有同樣的懷疑,我豈能不理關乎名譽之事。”

李適之攤攤手不置可否道:“那你自己看著辦吧。”

王源看李適之的態度,心裏明白自己或許猜對了李適之的心思,也許李適之的心中也正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抄襲剽竊了他人詩作,否則為何不對這些醉酒文士加以呵斥,任由他們借醉撒瘋。

王源心頭有氣,說話也再不客氣,回頭對晃晃悠悠站在面前的那中年文士道:“兄台,如你所願,你想見識我的本事,我便讓你見識,否則回頭你們不知如何誹謗我。兄台能被邀請至此,肯定也是很有文才,這樣吧,兄台必是作詩高手,莫若將你的得意之作吟誦出來,我也同樣作一首同樣題目的詩,咱們讓眾人評判高下如何?”

眾人轟然議論,有人低聲道:“好狂的口氣,這是要和韓四郎叫板呢。”

“是啊,不過他可打錯了算盤,韓四郎的詩作雖然大部分都很平庸,但有幾首可是堪稱絕唱的。譬如那首《詠桃花》詩,天寶元年李太白在長安的時候,韓四郎帶著此詩去拜見,太白看了都點了頭的。”

“你敢說韓四郎大部分的詩作都很平庸?這要是被他聽見,回頭還不罵你個狗血淋頭麽?”

“哎呀……噓,替我保密,萬萬不可跟他說,回頭我請你平康坊紅袖館走一遭當做答謝如何?”

“那還差不多……”

議論聲中,那中年文士韓四郎也被王源的態度所激怒,冷笑道:“好,我倒要瞧瞧你這個附身坊丁的文曲星肚子裏有多少墨水。聽好了,本人四年前舊作《詠桃花》詩。”

韓四郎搖頭晃腦,眯著眼吟道:“千株含露態,何處照人紅。風暖仙源裏,春和水國中。流鶯應見落,舞蝶未知空。擬欲求圖畫,枝枝帶竹叢。”

眾文士鼓掌大贊道:“好詩啊,如今讀之依舊驚艷。”

連李適之和柳熏直等人也微微點頭,這韓四郎當年確實有些詩名,只是這幾年寫的詩都是爛作,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李適之便是希望他能在梨花詩會上靈光一現,這才請了他來。

韓四郎四方拱手道謝,之後洋洋自得的看著王源道:“可入得尊駕法眼?”

王源點頭道:“不錯,寫的不錯,但也僅僅是不錯而已。太想表達些思緒來,反倒顯得矯情生硬,詩之境界還是潤物無聲,讓人自行品味其中意,似與不似,若有若無才是妙處。”

李適之柳熏直等人微微點頭,這幾句盡顯格調高下,王源看來是很有想法的,細品韓四郎之詩句,確實是有些刻意表達情緒,矯情做作的味道甚是濃重。

韓四郎雙目冒火,酒氣上湧,若非還知道這是丞相府中,眼前還有李適之在座,怕是立刻便要破口大罵。憋了半天狠狠道:“說的頭頭是道,倒要瞧你寫出來什麽驚天大作來。”

眾人目光瞪著王源,但見王源皺眉緩緩在廳上踱步,片刻之後站定,輕輕道:“我有一好友某歲春遊郊外,口渴時見一桃林村舍,於是前去討水喝,見村舍少女立於桃樹下,一望之下耿耿於心難以忘懷。第二年我的好友又去那村舍人家,發現已經人去屋空了。朋友告訴我這件事後,我曾寫一首詩打算送他,可惜他去了南方,這首詩便一直沒送出去,今日獻醜了。詩曰: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廳上鴉雀無聲,半晌之後,有人微微嘆息了一聲,低低說了句:“好詩啊。”

說話的是李適之。

“人面桃花,物是人非,可得而不可得,徒留追憶,人生無奈之憾,盡在其中。”柳熏直也嘆道。

“熏直所言甚是。沒想到啊,這樣的詩句出自王源之手,若非親眼所見,連某家也要懷疑了。這不是神童才子是什麽?”李適之輕輕拍打桌面,連聲贊嘆。

在座眾人都是識貨之人,也許他們寫不出這樣的詩句,但他們卻能品評出詩句之中的意味,和韓四郎的詩作比起啦,高下立判。

韓四郎瞪眼半晌,也終於點頭道:“甘拜下風,你比我高明,這詩我是寫不出的。”

王源笑道:“韓兄,今後可莫隨便懷疑人了,我雖是小小坊丁,也沒什麽名氣,但並不妨礙我能寫出詩來。我等剛才還在抱怨取士之人以名氣取士,而不重才。放到我們自己身上,何嘗不是如此?我們自己都是對無名氣之人寫出的好詩百般懷疑,又怎能責怪朝廷以名氣取士?這就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眾人深以為然,韓四郎倒也可愛,脾氣雖直,但也勇於承認錯誤,拱手道:“受教受教了。那柳園你不住誰敢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