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九章

羅馬終於暫時安寧下來,教皇來到銀湖稍事休整。隨即,他把孩子們都叫來了,準備舉辦一個家庭聚會。

盧克萊西婭從佩紮羅來,胡安只身一人從西班牙來,並沒有帶瑪麗亞,約弗瑞和桑夏也從那不勒斯趕來參加全家的歡慶活動。波吉亞一家再次團聚了。朱麗婭・法內茲和阿德瑞娜要一周之後才來,因為亞歷山大希望前幾天專門跟自己的孩子們在一起,不想被其他人打擾。

羅德裏戈・波吉亞在銀湖用石頭建造了一座雄偉的公館,一間帶馬廄的供打獵時使用的房屋,還有幾間小屋。每年盛夏,他都會逃離城裏的酷暑來到這裏,陪同他一起的女人和孩子們就住在那幾間小屋裏面。亞歷山大教皇喜歡身邊簇擁著盛裝打扮的美婦人,聽著這些精致的人兒開懷歡笑。因此,只要丈夫一遠行,這些年輕的宮廷婦人就來陪伴他,有些還帶著自己的孩子。孩子們生機勃勃的臉蛋兒那麽清新、那麽光潔,總讓他心中充滿希望。

隨行的還有其他一些貴族和他們的妻子、男女侍從,以及仆人們和宮裏的廚師們,各式美味佳肴都是由他們準備好的。另外,還有教廷的幾名官員,全部加起來足有一百多人。這還不算樂師,演員,耍戲法、變魔術的小醜們,他們將參與教皇最喜愛的喜劇表演以及其他各種節目的演出。

接連好幾天,亞歷山大教皇都跟孩子們一起坐在湖邊。在這寧靜祥和的時刻,他給孩子們講故事消遣,講羅馬的罪徒們在湖水中洗浴,用湖水沖洗去所有的罪惡欲念時發生奇跡的故事。

多年前,他頭一次講這種故事時,切薩雷問他:“父親,你也曾在這樣的湖水中洗浴過嗎?”

紅衣主教笑了。他說:“從來沒有。要洗去什麽罪惡呢?我犯下過哪些罪過呢?”

切薩雷大笑起來:“那我和父親一樣,也沒有什麽雜念需要洗凈。”

盧克萊西婭看著他倆,狡猾地說:“我想是你們倆都不需要什麽奇跡吧?”

羅德裏戈・波吉亞頭朝後仰,開心地大笑起來:“剛好相反,我的孩子。”接著,他把手湊近嘴邊,輕聲說,“我此時此刻就有特別強烈的世俗欲求,而且害怕這些欲求很快就被沖洗得一幹二凈。終究會有這麽一天的。但只要我的肉體對豐富生活的渴求仍然大過靈魂對救贖的渴求,那就還不是時候……”說完,他開始念祝禱文,仿佛害怕自己犯下了瀆聖罪。

現在,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晨獵。雖然按照教會法規,教皇禁止打獵,但他用醫生的話聲援自己:因為醫生說他必須多鍛煉。他輕聲跟自己爭辯,他也破過其他一些禁令,那些事情大多不如打獵讓他享受。他的貼身男仆責怪他不該穿上長靴,這會讓臣民無法親吻他的聖足以示尊敬,他開起了玩笑,說至少長靴能擋住獵狗,不至於讓獵狗咬掉他的腳指頭。

環繞狩獵山莊,方圓足有一百畝地被圈了起來。圈地四邊用木樁和帆布圍成了籬笆,中間形成一塊可以讓獵物自然聚攏的狩獵圈。每次打獵之前,狩獵場寬闊的大門附近都會成磅成磅地堆放生肉,引誘獵物進入圈地、自投羅網。

天色即將破曉,獵手們集合了。他們喝上一杯弗拉斯卡蒂白葡萄烈酒,補益精血、強健筋骨,隨後亞歷山大教皇便展開教廷旗幟。繼而,眾人吹響喇叭,鳴起金鼓,打開狩獵場大門。十二位獵手騎馬進入狩獵場,一路撒下生肉,獵物們穿過大門蜂擁而入,朝他們誤認為的自由之境奔去。獵物中有牡鹿、狼、野豬、野兔和刺猬,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獵手。獵人們揮舞著長矛和劍——最嗜殺的甚至手持戰斧,追逐著他們的獵物。

盧克萊西婭和桑夏,還有她們的侍女,安坐一處高台,能一邊觀摩這場殺戮而全無安全之虞。讓女人留在獵殺現場本意是要鼓舞和激勵獵手們,而盧克萊西婭卻對眼前這場面感到厭惡,她用手遮住眼睛,將頭扭到一邊。這些跑進圈套的可憐動物,它們的命運和她自己何其相似?想到此,她內心不禁畏怯了。桑夏絲毫看不到狩獵場景下的深意,就像男人們所期盼的那樣,她為眼前的獵殺景象而自豪,甚至將自己的一條絲綢手絹交給大伯子胡安,讓他把手絹浸泡在一頭被殺死的野豬的血液裏面。胡安盡管劍法刀術不如切薩雷精湛,卻嗜殺成性,再加上急於取悅看台上的女客,他成了全場波吉亞家族中最專注的一個。只見一頭身形巨大的野豬向他撲來,他大秀了一把自己的神勇。他原地站定,用長矛刺中它,繼而舉起戰斧猛劈下去。

切薩雷帶著兩條心愛的獵狗——“石南花”和“大麻”,一路從狩獵場上飛奔而過。他假裝全情投入享受獵殺,但事實上他真正喜歡的是與獵狗一路狂奔。今天,他還有些心事重重。他妒忌胡安了。他的弟弟可以過著正常、充實的生活,且有望開始軍旅生涯,而自己卻只得將終生托付給教廷,這並非他自己的選擇,他根本不想要這樣的生活。他心裏的苦澀一時湧上喉頭,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恨弟弟了。但是他立馬就為自己的這種心理自責起來。一個善良的人,尤其是一個神職人員,永遠都不可以憎恨自己的兄弟。不僅是因為這樣不人性,會令父親不高興,而且這樣是很危險的。胡安身為教廷總軍上將,比天主教廷的任何一位紅衣主教都更加大權在握。另外還有一個不爭的事實,那就是盡管這麽多年來他力學篤行、才藝卓絕,然而父親始終都偏愛胡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