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4/10頁)

沒過多久他就明白了。一襲亮黃色長袍的克羅羅從一幫正在大嚼烤乳豬肉的男人中起身走上前去,後面跟著六名披著羽毛鬥篷的卡胡納。他按下手掌,海灘附近的某個地方便敲響了一面晚鼓,接下來是另一面,最後則由一面高音鼓奏出一組有節奏的顫音。突然,人群中沖出六個女人——艾伯納曾見過她們在宅子裏唱贊美詩——她們上身赤裸,頭戴紅花,肩上圍著磨得溜光的黑色堅果項鏈,腳上的鯊魚牙齒腳鏈隨著古老的夏威夷草裙舞的舞步叮當作響。

艾伯納常常斥責這種舞蹈,實際上卻從未親眼得見,如今他看到那鐵樹葉裙在蹣跚的陰影裏輕舞飛揚,竟發現草裙舞是如此的莊重優雅,舞女們宛若一縷縷擺脫了肉體的靈魂,那輕盈的擺動與晚風相互應和。她們從頭部開始,一路向下扭動至豐滿的雙臂,繼而延伸到她們的臀部,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這跟我先前想的不同,”艾伯納喃喃道,“我以為是光著身子的男男女女……”然而接下來的事情令他瞠目結舌,剛才那一刹那的贊許之意也倏然而止。一名唱頌者一躍而起,搶到眾舞者面前,發出悲痛而豪邁的歌聲:

偉大的凱恩,天堂的守護者,

偉大的凱恩,夜晚的守護者,

眾神之首,萬人之王,

凱恩!凱恩!凱恩!

參加我們的儀式,祝福我們的海岸!

艾伯納難以置信地大睜著眼睛,看著克羅羅步出新建的茅屋,手裏虔誠地捧著古老的凱恩之石。這石頭早該被毀掉了,然而在克羅羅的守護下卻得以幸存,如今又被放置在海岸邊低矮的石頭祭壇上。克羅羅把石塊擺好,大聲說:“偉大的凱恩,你的子民恭迎你歸來!”在沉靜肅穆的氣氛中,夏威夷人排著隊依次走過克羅羅身邊,在祭壇上擺滿鮮花,接下來卡胡納們便誦起經文。一切結束後,克羅羅發出信號,鼓手們敲起比先前更加粗獷的節奏;草裙舞的舞者們的腰肢舞動得更加歡快;拉海納的人民迎接他們的古老天神榮歸故裏。

艾伯納曾為摧毀異教徒的偶像進行過一百多次布道,唱誦過兩百多次贊美詩,可他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塊石頭。他懷著憎惡的心情,著迷地盯著它看,這石頭令崇拜者們敬畏、狂熱,這奇妙的組合本身即證明其力量真實不虛。小個子傳教士在這石塊身上大大領悟了自己此前未知的夏威夷:這種執著的宗教熱情,永恒的歷史使命感,還有其歷史本身的神秘莫測。這祭壇令這些異教徒的力量得以存續,艾伯納一心要沖過去將它打翻在地。

從新蓋的草屋裏走出一個男人,艾伯納忙把目光從那石塊身上轉移到他身上去。出來的正是柯基・卡納克阿,他面色狂喜、如癡如醉,肢體的機械移動表明他正處於深度催眠的狀態中。柯基腰部以上一絲不掛,身上塗滿了油,下腹部圍著棕色的塔帕樹皮布,左臂纏著一塊羽毛鬥篷。他戴著傳統樣式的頭盔,一柄直立的發梳將頭發從脖根梳向前額,脖子上還掛著人發項鏈,下面吊著巨大的鉤狀鯨魚齒。

他舉步走向凱恩,一位祭司誦道:“這無瑕的男子,他已來到。他有黑發,有紅發,他體態凜然,雙肩以下至窄臀呈三角形。他後背平直,毫無缺陷瑕疵。他的頭顱自兒時起便被刻意訓練,呈方形。他的目光攝人心魄,仿佛那誘使魚兒進入池塘的樹木。他便是那無瑕的男子,他已來到這裏敬奉凱恩!”

年輕的阿裏義恍惚著步入祭壇,深鞠一躬,高聲喝道:“偉大的凱恩,原諒你的兒子,請你重新接納他。”陰影裏的艾伯納暗暗祈禱:“原諒他吧,萬能的上帝!他陷身在惡人的行列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接下來,一個更大的打擊等著艾伯納。妮奧拉妮從離草屋很遠的地方走了出來,她身穿金色塔帕樹皮布,佩戴著瑪拉瑪那條廣為人知的鯨魚齒項鏈。她的發間插著鮮花,邁著莊重的步伐走向祭壇,祭司喝道:“這無瑕的女子,她已來到。她的皮膚無可挑剔,溫柔軟嫩好比那大海的波浪,光滑亮澤猶如香蕉樹的花朵。她比桃金娘花瓣更美艷,比面包樹的初蕾更動人。她的氣息通過那筆直的鼻梁向外呼出。她前額光潔,飽滿低垂。她雙唇豐滿,背部平直。她雙臀渾圓,如明月般潔白,又如茂宜島的地基般堅實。她便是那無瑕的女子,她已來到這裏敬奉凱恩。”

兄妹二人接連叛變,艾伯納震驚了,他喃喃道:“他們不可能又皈依了凱恩!他們明知道《教義》裏是怎麽說的。柯基上過耶魯大學。他們都是公理會信眾,都是我的教民,我不許他們這樣做。”

如此舉動可謂徹底叛教,然而這只不過是序幕,下面的才是重頭戲。從卡胡納的隊伍裏——今夜他們大獲全勝——走出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祭司,披著一襲艾伯納從未見過的黑色塔帕樹皮袍,對凱恩狂熱地祈禱了一通之後,這位祭司將樹皮袍在夜空中一旋,待其完全抖開披在這對兄妹的肩上,隨即朗聲道:“即刻起,你們將永遠同享這一襲塔帕袍!”說罷,祭司便領著這對兄妹走向那座事先準備好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