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只要是夏威夷居民,沒有哪個能逃過珍珠港事件的影響。12月8日那天早晨,大家做夢也想不到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比如說,粗聲粗氣的休利特・詹德思當上了全職海軍上尉,管理著港口的全體設備,這讓他自己都感到吃驚。他穿著一件昂貴的卡其布軍裝,戴著整個太平洋地區最精美的穗帶,最終成為了總統口中那位保護著港口、使其免於戰爭摧殘的楷模。

有人在美國大陸看見了約翰・惠普爾・休利特的妻子,她得在那兒待上三年。拉斐爾・霍克斯沃斯,那位新貝德福德的老船長有十九位後代穿上了軍服,其中還有兩位姑娘進入了美國海軍婦女輔助隊。另一方面,共有九名約翰・惠普爾醫生的女性後代嫁給了她們在火奴魯魯遇到的軍官。

當然,受影響最大的還是酒川一家。先按下不表,這對於各位理解這個日本僑民家庭後來成為完全意義上的美國人至關重要——拜這次戰爭所賜。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多年以來,日本人一直在呼籲得到美國國籍,卻沒有取得任何進展——他們那些高尚的行為並未帶給他們任何好處——然而日本政府剛剛摧毀珍珠港,使得超過四千人遇難,當地日本人想要的就馬上全部給了他們。正如前面所說過的,這個諷刺故事待會再講。

除了酒川一家以外,那可怕的空襲和慘敗的一天在逐漸蓬勃發展的姬氏會身上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轟炸結束後的第二天,九十四歲的玉珍在孫子香港的帶領下在城裏轉了一圈。她看見火奴魯魯的白人已經被嚇得亂成一團,便覺察到接下來的半年會是姬氏會積累財富的生死存亡的關頭。如果錯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姬氏會可就再也沒辦法弄到土地了。

那天夜裏,玉珍召集了兒子們和所有能幹的孫子輩,一家人在努烏阿努大街那座小屋裏擠得水泄不通。不透光的窗簾拉上之後,玉珍說:“整個火奴魯魯,豪類們都在準備跑路。亞洲,你覺得日本人會進攻夏威夷嗎?”

“不會。”

“那豪類們為什麽要跑路呢?”

“他們肯定有我不知道的情報。”謹慎的亞洲說。

“日本人的飛機會再回來嗎?”玉珍追問。

“我聽說咱們在威樂和希卡姆的飛機場都被炸毀了,”亞洲說,“但是餐館裏有個海軍軍官說,即便如此,下次咱們還是能把敵軍飛機趕走。”

玉珍想了一會兒,把長滿皺紋的雙手按在深陷的臉頰上,然後向後捋了捋幾乎已經掉光了的頭發。

“香港,你說日本人會不會回來?”

“他們可能想回來,但我覺得他們幹不成。”

“咱們要是在火奴魯魯賭上一把,有勝算嗎?”玉珍問道,“我的意思是,能把日本人打跑嗎?”

“能。”亞洲說。

“有什麽分別嗎?”香港問道。他四十八歲,是個誠實剛強的漢子,他的律師父親姬非洲把在社會上打拼所需的種種技能全部傳授給了他。他拒絕在普納荷學校接受正規教育,那種教育本來會軟化他。在父親的耳提面命之下,他能一把摸到脈門。然而他在夏威夷並不是很有名氣,他覺得,讓叔叔們得到名聲,站在社區面前去拋頭露面,做龐大的姬氏會的表面領導人就挺好,然而姬氏會的實際控制者玉珍知道:自己的繼任者是香港,他擁有跟自己一樣的聰明才智和勤奮精神。於是,當他問“有什麽分別嗎”的時候,玉珍洗耳恭聽。

“如果日本人占領夏威夷,”香港說,“我們就會被人家當作領頭的華人處決掉,所以我們用不著擔心這個。聯邦調查局絕對不會讓咱們逃到美國大陸去,所以這一點也不用琢磨了。我們得待在原地,祈禱日本人別打勝仗,同時更加拼命地工作。”

玉珍聽著,枯瘦的雙手沉到膝蓋上。“咱們這是逆著天意呀。”她喃喃地說,“我們跑不了,豪類們可以跑。他們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見到船就上去。他們一走,有錢的士兵和水手們就來了。他們一來,咱們就在這兒等著。這場戰爭有得好打呢,要是咱們肯幹,姬氏會就會比以前更加強大。”

“咱們努力幹什麽?”亞洲問道。

“土地。”玉珍的回答中帶著客家農民那種可怕的、對土地永無止境的欲求,“嚇破膽的豪類們跑了,咱們必須把他們留下的所有土地都買下來。”

“咱們沒有足夠的錢。”香港說。

“抱歉。”玉珍說,“我沒說清楚。咱們當然買不起。但咱們可以付一點定金,然後答應以後再把錢補上。到時候咱們就能在土地上做買賣,然後掙錢把欠的錢補上。”

“咱們怎麽才能籌到啟動資金呢?”香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