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媚娘鞏固後位,毒死賀蘭敏月(第4/9頁)

相對於西面的吐蕃,東面的高麗乃是宿敵。此蕞爾小邦竟與中原王朝周旋了五十余年,楊廣三征不克反倒亡國,李世民難收全功抱憾而終,三年前李治滅百濟,又發動大軍兵分兩路南北夾擊高麗,依舊無功而返,還戰死了大將龐孝泰。然而就在前幾日高麗國王高藏突然上表,請求遣其子高福男入貢,並隨駕封禪。世人盡知高麗軍政大權實際掌握在權臣淵蓋蘇文手中,高氏家族只是傀儡,即便大唐扣留入貢的王子也威脅不到人家,誰知高麗此舉是為緩和關系還是趁機窺測中原情勢,不可不防啊。

媚娘看著這些紛亂的邊塞軍報,甚覺苦惱——作為一介女流,她對軍事的認知不過是偶然耐著性子翻翻的兵法,戰爭她是不了解的,先前極力主張征討高麗也證明了這點。可現在這些瑣碎的軍務依舊需要她批示,實在是勉為其難。

不過相較於羈縻之地的軍事紛爭,王朝潛在的內部隱患更叫人不省心:朝廷存在任官太多的問題。現今內外文武官員共計一萬三千多人,假設三十歲入仕、六十歲致仕,三十年才能徹底替換一批新官,按這個比例每年朝廷任免官員數量都應為四百三十多人。然而大唐定鼎以來每年入流者都超過五百,已經入大於出,多年下來官員越來越多,何況許多三品以上老臣年逾耳順甚至古稀仍在其位,實是不死不休。顯慶以來朝廷改革,推行科舉取士,但以往世襲恩蔭仍保持,又增添許多雜流入仕者,厚待佛道兩家恩賞的官也不少,近年來入仕者都在千人以上。長此以往不但俸祿開支膨脹,而且十羊九牧、人浮於事的現象也極易發生,既增添朝廷和百姓負擔,又不利於官場風紀。

毛病誰都看得出,真下手整治就很難了。進的準則可嚴格掌控,多出來的官只能甄別裁撤。這種得罪人的差事誰願意幹?前任右相劉祥道膽色出眾,又久掌選官之事,曾主動提出要清理冗官,惜乎受上官儀所累罷為司禮太常伯(禮部尚書),他一免職,這件事也無果而終了……

一者奏疏冗雜,二者身體不適,只片刻工夫媚娘便覺心煩意亂,十根手指又變得僵冷,趕忙緊緊抱住手爐,又把它放在身上,溫暖著冰涼的小腹。那些覺得她風光無限的人哪曉得,這位貌似強悍無畏的皇後竟也有如此脆弱惆悵之時。

沒辦法,這是女人天生的苦惱!

媚娘心裏暗自嗟嘆,又不禁瞟向放在案頭的另兩份文書——《忠孝論》和張柬之的上書,它們放在那兒已經三天了。

這兩份文書是許敬宗當面遞上來的,而且說了張柬之許多壞話,痛批此人不識時務、言辭桀驁,並暗示李素節寫這篇文章是借議論忠孝來諷刺時政,懷悖逆之心,建議從嚴處置。那從嚴處置又該嚴到何種地步呢?毫無疑問,還有比斬草除根更好的解決方式嗎?

許敬宗的用心媚娘明白,幾度貶斥李素節的詔書都是他一手包辦的,一旦李素節重獲天子寵信,肯定不會輕饒他,即便他年事已高逃過一劫,子孫後輩也難保無虞,所以必要將李素節置於死地。從保護自己兒子的立場看媚娘與許敬宗的想法一致,更何況蕭淑妃是由媚娘下令處死的,更需斬草除根以防不測,可眼下並不是出手的好時機。

李忠之死已引來不少非議,這會兒再把李素節弄出個好歹來實在說不過去。她剛坐到朝堂上不久,正試圖打破隔閡籠絡人心,萬不能因一時快意毀了先前的努力。

然而此事又不能放著不管,張柬之公然上書已不是秘密,政事堂內無人不曉,下面還不知傳成什麽樣呢!召不召見張柬之都是麻煩。忠孝之德是駁不倒的,父子天倫更無法抹殺,她若召見這個愣頭青,到時候無言可對只能自取其辱;若不見又顯得心虛,實在是左右為難。若在別的時候壓下一份奏疏不算什麽,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連拖都不能拖,再過幾天便要起駕東都,洛陽距申州不遠,若張柬之再來滋擾怎麽辦?封禪時分鎮各地的宗室諸王都要來,徐王李元禮、韓王李元嘉等德高望重的皇叔皆在其列,他們若聽到風聲也來講情又該如何應對?

媚娘越想越煩,雖說這兩次參政是出自她的意願,但有時也覺委屈。比如《忠孝論》之事,李治早已聽說,甚至親眼看過這篇文章,偏偏沒做任何指示。這是什麽意思?其實李治的心情媚娘能理解,已接連失去李忠、李孝兩個兒子,再把李素節逼上絕路實在於心不忍;而恢復李素節一切待遇也不妥當,且不論對李弘是否造成威脅,單是推翻先前不準覲見的命令就等於自己打臉。難以抉擇是肯定的,但是身為人君人父總得有個態度吧?這樣不聞不問,豈不是把所有難題都推給她?皇帝如此作風,還能埋怨大權旁落、臣下緘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