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媚娘甕中捉鱉,李賢暗動殺機(第3/12頁)

大唐君臣徹底憤怒了!

當年的大非川之敗固然慘重,畢竟吐蕃投入的兵力多,又是噶爾欽陵親自指揮。如今贊婆不過一支偏師,從北至南悠遊數州,攻破重鎮,劫掠無數,簡直沒把大唐放在眼裏。儀鳳二年十二月,李治召集大朝,滿朝文武出奇地一致,高呼與吐蕃決戰——新羅之敗乃在海外之地,吐蕃卻欺到家門口,若還只守不戰,天朝威嚴何存?

可是叫囂之後朝堂又是一片死寂,泱泱大軍何人為帥?讓李哲、李輪為帥不過說說而已,其實李治從來沒這麽想過。如今朝廷再無李、蘇定方之流的名將,而且就在數月前鎮軍大將軍契苾何力、安東都護高侃先後病逝;劉仁軌年事已高不再出征,薛仁貴又被流放嶺南;李謹行坐鎮遼東對付新羅,裴行儉在姚州防備突厥;後起之秀程務挺、曹懷舜、李文暕等輩,且不論才智能否與前輩比肩,資歷就差得遠,有足夠的威望統轄諸部、指揮決戰嗎?

哪知李治早有準備,將一份密奏當殿公示:“此乃劉仁軌自姚州上奏。其中明言,出征吐蕃非李敬玄不可。”

群臣愕然——李公乃崇賢館學士起家,一個翩翩文人,真的會打仗嗎?

最驚懼的莫過李敬玄本人,未出朝班已瑟瑟顫抖:“臣、臣……恐難勝任。”

“昔日劉仁軌年逾六旬以戴罪之身渡海從軍,此前也未打過仗,不也立下赫赫戰功嗎?如今他年近八旬不堪軍戎,竭力推薦你出征吐蕃。國事當頭,卿莫推辭。”

煩惱皆因自取,李敬玄以天皇潛邸舊臣之故躋身相位,寵遇原在郝處俊等人之上,已官居中書令,儼然百官之首。可偏偏劉仁軌復出,再臨相位,在這個老前輩面前李敬玄始終感覺低人家一頭。前番吐蕃生釁,他不顧劉仁軌年邁,執意推其整軍抗敵,就是想把這個老前輩攆走。後來戰和不定一再拖延,劉仁軌多次向朝廷請示增兵,皆被李敬玄壓制,兩人矛盾越積越深。現在大戰在即仁軌反過來薦他為將,分明是要出胸中怨氣。

李敬玄有苦難言,冷颼颼的臘月天急出一身汗來,此時也顧不得臉面,跪倒龍墀哀哀懇求:“臣乃文人,弱冠讀書,志在燮理陰陽,不識幹戈,恐誤國家之事。”

李治頓時收起笑容,一臉嚴厲道:“諸葛武侯本南陽布衣,數伐中原倚仗魏延、姜維;東晉謝安風雅之士,淝水之勝乃遣謝玄、謝石。難道朕是在逼你親執幹戈上陣搏殺?沖鋒臨敵自有諸將,唯缺調度之人。卿乃百官之首,總管之任舍你其誰?”

“可是臣……”

“夠了!大戰在即,莫說是你。就算仁軌請朕領兵,朕也會帶病親征,卿不得推辭!”

話說到這地步,再不答應就要大禍臨頭了,李敬玄只能咬牙應承。群臣猶存疑慮,難道挑不出更合適的人選嗎?有人偷偷瞄向郝處俊,卻見這位曾征高麗、素有膽略的宰相雙目低垂默默無言。

珠簾後矜持已久的媚娘卻豁然一笑——行啦!我苦苦等待的時機總算來啦!李敬玄自以為聖眷頗厚,殊不知長期以來他在中宮、東宮之間左右逢源的作風已令雉奴不滿,再者他三任妻室皆出五姓之家,又將宗譜附於趙郡李氏,也觸犯了雉奴的底線。如今雉奴已扶植起更聽話的薛元超、來恒之輩,加之劉仁軌的推薦,正好把李敬玄打發出去,讓他吃吃苦頭。哪怕這總管不太頂事,也不能派郝處俊,因為郝處俊與賢兒關系太好,給他兵權雉奴不放心!

媚娘竊喜之際,李治又悄然轉換話題:“大軍出征日費千萬,皆出黎庶,朕心惻然。今夏有災荒,朕欲遣使而未行,各州自行賑濟。如今時隔半載,未知州縣之臣政績如何,有無假公濟私之事?”說到這裏他手點朝班,“朕宣布,薛元超、來恒以及尚書左丞崔知悌分任河北、河南、江南三道黜陟大使,巡察各地考查官吏。”黜陟大使雖是臨時設立,卻有便宜行事之權,可不經奏報獎懲官員,非皇帝信任者不能擔當。薛元超、來恒不必說;崔知悌是蘭州都督崔知溫之兄,歷任州縣,如今官拜尚書左丞。此人不但清廉,還愛鉆研醫術,尤擅針灸之法,也曾為李治診病,因而漸受寵信。

然而此時李治派他三人下去,與其說是巡察賑濟,還不如說是急於表現自己。這半年來朝廷看似平靜,其實早就暗流洶湧——兩者相爭此消彼長,因為媚娘的退避,權力的天平越來越傾向李賢。李治攝於東宮聲望提高,不顧病體親耕籍田,想在臣民面前有所表現。然而新羅的敗仗又使他頗受打擊,自覺顏面有損,所以旱災之時欲遣使者宣揚君恩、籠絡民心;不料劉思立上書諫止,賑濟之事反落到太子和宰相身上。李治心有不甘,繼而鼓勵群臣上書,欲求虛懷若谷之名,哪知遞上的奏疏更令他不安。科舉制是他大為推廣的,顯慶禮是他讓許敬宗等人修的,《秦王破陣樂》也是他故意停演的。在猜忌心越來越重的李治看來,這些意見就算不是李賢授意而為,李賢想必也樂觀其成。東宮權勢廣大,張大安又躋身宰相,群臣莫不是都想投效儲君,當佐命功臣?長此以往他這病怏怏的皇帝還保得住龍椅嗎?所以他不能讓“太子黨”插手兵權,還要派信任的人下去察賑,一方面挽回自己在民間的聲望,另一方面也是設法挑李賢的錯。不知不覺間李治已陷入強烈的猜忌,殊不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一切猜忌和懷疑正是媚娘韜光養晦、欲擒故縱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