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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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大功告成、大家可以彈冠相慶的時候了。

收復燕雲是伐遼戰爭這篇大文章的正題,何況他們事前已經估計到燕京城在交割之前必遭一番洗劫無疑,畢竟燕京是首善之府,他們去舐別人的“馂余”,多少還有點余瀝可嘗,因此童貫、蔡攸兩個不怕擔一點風險,堅持一定要他們親自統率大軍去“收復”燕京,免得再舐自己人舐過的第二道“馂余”。至於雲州,雖然同樣是邊防重地,是燕京側翼的屏藩,又是直趨河東路的要隘,使節們費了多少口舌,好容易才把它從阿骨打、粘罕的虎口中挖出來。但由於它以貧瘠出名,童、蔡兩個對它不感興趣,甚至派一名大員前去接收,也怕再引起軍事、外交上的麻煩而耽擱下來。他們的方針是先拿下燕京,雲州之事慢慢再說。後來邊疆的麻煩事件果然層出不窮,嚇得宣撫司再也不敢提到接收雲州之事。直到兩年半以後金軍大舉南下時,即使在形式上,雲州及其附近之地也沒有一天歸宋朝所有過。兩支南下的金軍,其中一支就是以雲州為出發地的。

要配得上由宣撫使副親自去收復這個國都的大場面,童、蔡兩個在軍事上作了如下的布置:首先派姚平仲為先遣使,入城去和金人的留守部隊洽商交割事項。一定要談得千妥萬當、萬無一失以後,才由知太原府張孝純所屬的河東軍統領李嗣本率領五萬名河東軍為前隊首先入城。這是對張孝純努力補充兵源有功的一個報酬。然後才派種師中為“副都總兵”和楊可世、王稟一起率領西軍主力為“中堅”,跟著入城。“副都總兵”是臨時創置的職銜,用以位置這個難以位置的種師中。他們既不願畀種師中以副帥的正式頭銜,又怕不給他一個隆重的名義、地位,無以服西軍將校之心,特別是無以解他們重用劉延慶以致喪師敗軍之嘲。所以想出這個名義來,讓他“權”一下,事後仍可撤銷。

第二次伐遼戰爭時期任命的副都統制何灌一敗之余就帶著高俅的兩個侄子托詞逃走。這時他們真正重用的是降將郭藥師。繼中堅部隊以後,由郭藥師率領常勝軍,護衛他們宣撫使副兩個入城。最後以西軍的將領馬公直、苗傅二人統率京師的禁衛軍殿後。這最後的一支軍隊不過是拖一條尾巴而已,萬一發生變化,它不可能起什麽作用。

要糾集這麽多的軍隊,再加上種種公私的準備工作,都需要花費一定的時間,以至超過姚平仲與金留守長官粘罕約定交割之期五天以後,李嗣本的河東軍還逗留在中途,沒有開到京郊,童貫和蔡攸的旌節仍然留在雄州城,尚未渡過白溝河。

這時完顏阿骨打倒真的已如約退到松亭關外,粘罕的軍隊也早撤離雲中,只有他本人還留守在燕京城裏。

急於要趕回去分贓,不至於在實際利益方面落在諸郎君後面的粘罕這時也等得不耐煩了,他對姚平仲口出怨言,責備宋朝言而無信,還威脅說:“宋軍倘再愆誤,發生變化,乃貴朝自取之咎,休怪俺粘罕無情。”以豪爽出名的姚平仲,辦起外交事務來也是幹凈利落,他得體地回答道:“大事已定,並無少疑。接收燕京,稍誤數日,乃是本朝敦禮之處。如若先期而來,豈不又要惹起貴朝的疑慮?太子久與我朝使人往來,怎不懂得兩國間的禮數,何問之有?”

粘罕的一句恐嚇,“發生變化,乃貴朝自取之咎”,嚇得童、蔡兩個無限驚慌,他們神經緊張地傳令種師中做好戰鬥準備(他們自己是做好萬一戰敗了就溜之大吉的準備)。這一夜,全軍刀出鞘,箭上彀,的確過得十分緊張。幾次謠傳金軍前來劫寨了。李嗣本的河東軍剛剛趕到城郊,一聽前線有情況,無事先自忙亂起來,一部分士兵發生“營嘯”之變——半夜裏亂叫亂嚷,亂奔亂跑,自相踐傷。結果反而退了二十裏安營。

幸喜得第二天拂曉之前,馬擴從東京趕回宣撫司,童貫一見,如獲至寶,馬上拉住他一個勁兒地問:“眾人慮金軍劫營,馬宣贊以為如何?”

“阿骨打早已撤至松亭關,粘罕也急於回國,某可保其不來。宣撫千萬傳令諸軍安定,按序進軍入城,休墮入奸人之計,為金軍所笑。”

第二天,大隊人馬重新整理了隊伍,挨次前進,過了辰刻,前軍、中堅相繼進城,果然是風平浪靜,不費一矢之功。粘罕的留守部隊早一天都已撤走。原來昨夜的驚擾,就是有人看見北門外留守部隊的撤走而引起的,真可謂是“庸人自擾”了。傍晚時分,童、蔡兩使也進了城。去年四月間,童貫出師時,曾向官家借用禦用鈞容直,如今真正到了派正經用場的時候。他們用出吃奶的氣力,一路敲敲打打、吹吹彈彈,進得城來,希望吸引全城的遺民都出來夾道歡迎“王師”,重睹漢家威儀。這一個目的果然達到了,幾乎所有走得動路的居民都跑到街頭上來歡迎王師。可是他們的人數稀稀朗朗,恰似久旱龜裂的田地上還剩下屈指可數的幾棵萎癟枯幹、垂頭喪氣的稻穗一樣。實際上他們只是一群科頭跣足、鶉衣百結的乞丐花子。原來阿骨打在撤退之際又納用了劉彥宗的“釜底抽薪”之計,把全城所有的仕宦富室、平民貧戶、商鋪邸店、賈人工匠以至優伶娼妓、僧尼黃冠以及還有一點勞動力的無業遊民,連同他們的金銀財寶、物資用具、衣著糧食、器皿家生一股腦兒席卷而去。這裏留下來的只有極少數的老弱病殘以及無人照顧、自己又無以為生的鰥寡孤獨和叫花乞丐,真是名副其實的“遺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