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2/13頁)

“卿言之成理,朕志已決,堅守京師,”淵聖點頭道,“唯今日大臣中誰堪主持戰守之計者,卿試推舉其人。”

“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祿畜養大臣,今日國家有事,正該大臣效命之秋。”李綱指名道姓地說,“白時中、李邦彥雖書生,未必知兵,然借其位號撫馭將士,以抗敵鋒,正是職責所在,豈容推辭?”

李綱的話說得咄咄逼人,白時中忘了金殿奏對應有的禮貌,面色發赤,厲聲說道:“李綱莫能將兵出戰否?”

白時中以李綱之道還治其身,以為這一下可以把李綱嚇退了。不料李綱以國事為重,不怕承擔艱巨,當淵聖征求他的意見時,他就老老實實地回答:“陛下不以臣為庸懦,倘使治兵,願以死效!”

這時新除知樞密院事吳敏在旁幫襯道:“李綱任事甚勇,可付以大事。唯官卑職微,不足以鎮士卒,官家須得加封他才好展布。”

“此言極是。”淵聖又不住地點頭問,“宰執中可有出缺的報來。”

近臣報道,尚書右丞宇文粹中前日隨太上皇去亳州進香,尚待補缺。淵聖大喜,立刻寫了詔旨,除李綱為尚書右丞,面賜袍服牙笏。看來,淵聖皇帝已經接受李綱的建議,這場爭論將以李綱的勝利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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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李綱的勝利維持不到半個時辰。

當時車駕回宮內進膳,賜宰執食於崇政殿門外廡,唯白、李兩人跟著進內陪侍禦膳。不久,他們出來傳話:膳畢,宰執們再會於福寧殿,決去留之計,同時任命李綱為東京留守,李棁為副留守。

“決去留之計”,表明淵聖的去留尚未決定,猶待討論,這與頃刻前說朕決心堅守京師的話發生矛盾,何況又命李綱為東京留守,一般只在禦駕離京的情況下才需要有人留守,命他為留守,則不待討論,淵聖出狩之意已決。李綱知道淵聖在一頓飯中間,聽了白、李的話,主張又變。他先發制人,等淵聖一到福寧殿,就力陳禦駕不可輕出理由。古代臣僚進諫都要舉歷史為例,歷史的作用,遠勝於後來,它是皇帝與臣僚的必修課程,李綱自然也擅長此道。他說:“唐明皇聞潼關失守,即時幸蜀,宗廟朝廷,碎於賊手,累年後僅能復之。範祖禹以為其失在於不能堅守以待勤王之師。”安史之亂,唐玄宗棄京師幸蜀,楊貴妃死於馬嵬坡,這是人人都知道的歷史。範祖禹負責編寫《資治通鑒》唐史的部分,是唐史專家。李綱引據他的論斷加強了進諫的分量。然後他說出本人的意思:“今陛下初即位,中外欣戴,四方之兵,不日雲集,虜騎不能久留。舍此而去,如龍脫於淵,車駕朝發而都城夕亂,雖臣等留守,將何補於事?宗廟社稷,且將為丘墟,幸陛下審思之!”

這番話說得非常有力,淵聖低回半天,不能做出決定。一個近身內侍王孝傑卻跳出來威脅淵聖道:“中宮國公已行,陛下豈可留此?”

中宮指淵聖的皇後朱氏,淵聖即位前,兩人曾有一段共患難的經歷,情好甚篤;國公是他們尚未滿兩歲的長子,他們母子倆就是被內侍矯官家之旨劫持上鑾輿送出東京的,現在內侍們又反過來說中宮已行,逼得官家非走不可。淵聖一聽妻兒已經走了,大驚失色,當即走下禦榻流淚道:“卿等休再留朕,朕將親往陜西,起兵以復京城,決不可留此。”

淵聖之意雖決,但事關京城存亡,李綱豈肯輕輕罷手?他泣拜禦前,以死相邀。正好淵聖的兩位皇叔燕王趙似、越王趙俁前來陛見,他們倒也主張固守京城。在大臣中間吳敏也反對禦駕出走,幾個人極力諫勸,淵聖之意稍定。他即在禦案上取紙筆寫了“可回”兩個字,畫上花押,派內侍朱拱之急騎賫送,追回中宮,然後回顧李綱道:“卿留朕,朕專以治兵禦戎之事委卿,不得少有疏虞。”

李綱再拜受命,與副留守李棁一起出去治事,當夜就宿在尚書省。

這是李綱第二次在廷議中得到的勝利,可是這個勝利也過不了夜。

朱拱之受命去追回皇後,事實上他並未出城,只在城裏兜了個圈子,午夜後,回奏中宮、國公的鑾輿已遠,無法追回了,又添油加醋地說:“奴婢在城外聽逃難南來的百姓說,金軍前驅距京城已不過數十裏,官家此時不走,被金軍困在城內,此生將永無與中宮、國公相見之期了。”淵聖兒女情長,一聽此話不由得害怕起來,又一次改變了主意,急命內侍、侍衛做好出幸的準備,只等天一亮就走。

第二天一清早,李綱從尚書省入朝,道路上又紛傳官家將出西城。他無暇細問,拍馬徑往大內。這時宮門口果然是一片逃難的景象,許多神色倉皇的宮人從內廷側門出來,身上的衣服單薄淩亂,顯然是臨時得到命令,來不及梳妝一番,就奔出來了。她們手裏只帶一個包袱和一卷被褥寢具,往來亂竄,不知道要聽誰的話、往哪兒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