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跛子求親

此後數日,楚瀚整日躲在狹小的臥室中,小心看護自己的左膝,用舅舅往年替他配制的膏藥早晚敷著。他感到膝蓋不但疼痛已極,而且整條腿幾乎已不能動彈,舊傷加上新痛,若不撐著拐杖,便寸步難行。幾年前他的腿剛被乞丐頭子打斷時,也曾撐著拐杖滿街行乞,兼職偷竊,後來腿傷略略恢復,行走時雖有些跛,卻已不需拐杖。他來到三家村,隨胡星夜學藝之後,更是行走奔跑自如,遠勝一般雙腿完好之人。但祠堂前的這一跪幾乎奪去了他的四年苦功,讓他又回到了真跛子的情狀。

然而被罰禁閉對他自是好處多多,除了能慢慢養傷之外,更能避開柳家和上官家諸人的挑釁,在胡星夜的訓誡下,胡家子弟也極少來打擾他,只每日輪流給他送來飲水和饅頭等粗簡的食物,更不與他說話。

楚瀚終日無事,便著手修補倉庫中的種種“取具”。他的臥室乃是緊鄰倉庫旁的一間小屋,胡家倉庫中堆滿了各種各樣已棄置了的“取具”,都是當年胡家偷盜高手發明制造的取物法寶,有酣夢粉、奪魂香、螢火折、伸縮索、百爪鉤之流,也有各種用以喬裝改扮的衣裝,如全黑的夜行衣、各式帽子、假須假發、化妝炭筆等。其中不乏用途特殊、形狀古怪的器具,如能發出障眼煙霧的“鼠煙”,專用於轉移旁人注意力的“落地雷”,還有能開啟任何鎖的“百靈鑰”,等等。楚瀚一邊摸索探究每件取具的用途,一邊模仿制作。作為一個取術高手,一定得懂得如何迅速精準地制造每種取具,很多工具皆是用完即棄,因此每次下手前都得重新準備。

他修補取具累了,便開始練“掛功”,以兩只手指之力懸掛在屋檐下的木椽上,連續掛三炷香的時間,稱為“指掛”,再反過來以一足勾住大梁,倒掛三炷香,稱為“足掛”;掛時身子不但不能晃動,而且得調勻呼吸,半點聲響也不能發出。這是飛技高手必練的技巧,楚瀚自開始學藝起,便養成日夜各練三炷香的習慣,從未間斷。

練完了掛功,便練“取功”。倉庫的屋頂正中有個鉤子,從鉤上掛下一條長繩,繩子尾端系著一段半尺長的竹管。這是胡家往年用來練習取技的“飛竹”,練功時一人將竹管子拉高,從屋子的一端放下,竹管便飛快地蕩過屋子,站在屋中心的弟子需伸手入竹,取出竹中所盛事物,絲毫不阻礙竹子的動勢。竹子蕩過面前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取者的手法需得極快極巧,才能夠探竹取物。一旦練成了這本領,要在市集上取人錢囊,偷人銀兩,自是牛刀小試,駕輕就熟,被竊者連半點知覺也沒有,袋中銀錢便已不翼而飛。胡家往年規矩,要能通過這“飛竹試”的弟子,取技才算是略有小成,能去村外市集中小試身手,過不了這一關的,更不準離開三家村一步。楚瀚來到胡家四年,苦練飛竹取技,兩年前已能取出飛快蕩過的竹管中所盛的五件瑣物,一件不少,而且更不碰觸到竹管的開口邊緣。這一伸手的快捷輕靈,可是他當年做小綹時不能想象的。

這日楚瀚剛練完“指掛”,正在倉庫中練飛竹玩兒,聽到門外腳步聲響,知道有人送食物來了。他止住飛竹,上前開門,見到來的是舅舅的小女兒胡鶯。

胡鶯放下饅頭和小菜後,並不離開,只靠在門旁望著他吃喝。楚瀚見她平日笑嘻嘻的臉上滿是愁容,想起她總是對自己和顏悅色,十分友善,是個天真可親的小姑娘,便一邊咬著饅頭,一邊問道:“怎麽了,什麽事情不開心?”

胡鶯沒有回答,只皺眉道:“你快吃,吃完我趕著收碗碟呢。”

楚瀚道:“你坐下,陪我吃吧。”胡鶯遲疑一會兒,便在他床邊坐下了。她望著他敷著膏藥的膝蓋,問道:“你這腿還成嗎?”

楚瀚搖頭道:“不成。我本是個小跛子,現在成了大跛子了。”他睜著漆黑的雙眼直視胡鶯,問道:“小鶯鶯,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胡鶯小嘴一扁,終於說了出來:“我爹爹……要我嫁到上官家去!”

楚瀚一呆,問道:“嫁給誰?”

胡鶯難掩心中的憤怒和厭惡,嘟起小嘴,呸了一聲道:“還能有誰,就是那個可惡的上官無邊!”

楚瀚腦中浮起一張尖頭鼠目的臉,說道:“就是那個用石頭扔我,被我打傷額頭的無賴家夥。”

胡鶯再也忍耐不住,掩面抽泣起來,哭道:“我……我不要嫁給那個小壞蛋!”

楚瀚不再咬饅頭,望著她哭泣的小臉,心中一涼,霎時明白過來:上官婆婆為何會放過自己,答應不讓自己多跪幾天,直到自己的膝蓋完全廢掉為止?原來她竟使出這等下流招數,以迎娶胡鶯作為交換條件!上官婆婆對胡鶯這小姑娘本身自然毫無興趣,只因她知道胡星夜十分疼愛這個小女兒,因此想將她捏在手中當作人質,借以要挾胡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