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故鄉今昔(第3/3頁)

楚瀚心中怒極。他雖聽命於梁芳,但實出於自願,隨時可以走,並不覺得自己受制於人。豈料柳子俊這小子竟有辦法要挾自己!他擔憂紀娘娘和泓兒的安危,生怕柳子俊的這番話是調虎離山之計,不敢離開京城,便派了手下到三家村探查,得知胡鶯果然住在柳家,而且是被軟禁在柳家內院之中,防守嚴密。除非自己大舉跟柳家作對,強行奪出胡鶯,不然胡鶯的性命確是掌握在柳家手中。

楚瀚心中郁悶,為柳子俊的奸詐狡猾惱怒了好幾日。他這夜出宮去找紅倌,一到她房中,便一頭躺倒在床上。紅倌看出他心中不快,款步來到床前,俯下身,低聲問道:“怎麽啦?遇上不順心的事了?”

楚瀚閉著眼睛,沒有答話。紅倌伸手摟住他的頸子,軟語道:“我每回不開心了,就大吼大叫,盡情向你抱怨一番。你心裏有事,卻不肯跟我說?”

楚瀚長嘆一聲,說道:“有人捉住了我的未婚妻,威脅我替他辦事。”

紅倌聽了,雙眉豎起,拍床罵道:“混賬,什麽人這麽可惡?”

楚瀚道:“是我昔年同村裏的人,叫作柳子俊。”紅倌道:“你功夫這麽好,怎不去救出你未婚妻來?”楚瀚道:“我在此地有所牽掛,不能離開。”

紅倌笑道:“啊,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我!”楚瀚微微一笑,說道:“這也是原因之一。”

紅倌將臉湊近他的臉,鼻尖對著他的鼻尖,笑嘻嘻地道:“你不用哄我。你對我如何,我心中清楚得很。你我一向各走各路,互不相欠,這樣最好。”頓了頓,忽然噗哧一笑,說道:“我卻料想不到,公公也能有未婚妻的?”

楚瀚被她逗得笑了,伸臂抱住了她嬌小的身子,說道:“我能有你,為何不能有未婚妻?”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楚瀚才道:“這親事是在我十一歲時,家鄉長輩給定下的。”紅倌問道:“你離開家鄉後,便沒再見過你的未婚妻?”楚瀚點了點頭。

紅倌嘆道:“你還記掛著她的安危,也算是有心了。今時今日,飛黃騰達者大多如陳世美,為保住富貴,早將元配發妻和親生子女拋到天邊去啦。她不過是你小時候定下的未婚妻,你竟不肯撇下她,實在難得。我以後定要編一出‘有情有義楚大官人’,好好稱頌你一番。”楚瀚笑了,說道:“給你一唱,我可要出名了!”

紅倌又問道:“說正經的,你打算如何?”楚瀚道:“我別無選擇,只能暫且聽他的話,敷衍著他罷了。”

紅倌輕嘆一聲,說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全看你能不能看得開。開心是一日,不開心也是一日。快將煩心的事扔一邊去,你我圖個快活要緊。”

楚瀚完全明白紅倌的心境,她女扮男裝唱戲賣藝,遲早會被揭穿,時日所剩不多。她表面雖爽朗逍遙,無牽無掛,心底的愁苦卻非他人所能體會。楚瀚伸出手,緊緊將她擁在懷中,明白自己為何會與她如此投緣: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在紅倌的閨房之中,幾上昏暗的油燈閃爍搖曳,兩人耳中傾聽著彼此的喘息,都感到一陣難言的平靜滿足。紅倌伏在他的背上,輕輕撫摸他的背後腰臀之際的肌膚,忽然問道:“誰給你刺上的?”

楚瀚半睡半醒,含糊地問道:“刺什麽?”紅倌道:“這個刺青啊。”楚瀚奇道:“什麽刺青?”紅倌點著他的後腰,說道:“在這兒。”

楚瀚撐起身回頭去望,但那刺青位在腰臀之間,正是他自己無法望見之處。若不是紅倌說出,他可能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背後有個刺青。他心中好奇,問道:“刺了什麽?”

紅倌道:“像是一個米字,顏色很鮮艷。米字的中間有……嗯,有只小蜘蛛。”

楚瀚也不以為意,又趴下身去,說道:“我不知道是誰給我刺上的。或許我是蜘蛛精的兒子?”

紅倌噗哧一笑,說道:“你是蜘蛛精的兒子,那我是白骨精的女兒!”兩人隨口說笑著,相擁著沉睡了過去。

清涼的夏風透過窗欞,吹幹了兩人肌膚上的汗珠。油燈無聲地熄滅了,這對少年少女在黑暗中相擁而眠,度過了甜美安謐的一夜。他們當時自然並不知道,這是他們倆最後一次同床共枕。

故事中紅倌所提及關於陳世美的戲曲《秦香蓮》和《鍘美案》,乃創作於清順治、康熙年間,楚瀚所在的明朝中葉尚未出現。故事背景設在宋朝,說陳世美入京應試,中了狀元,接著娶了公主,做了駙馬。元配秦香蓮在家鄉久久沒有丈夫的音訊,便帶著子女入京尋夫。陳世美見到舊時的妻子兒女,生怕揭發了自己已有發妻的往事,不但不認他們,還派人追殺妻子,企圖殺人滅口。秦香蓮一狀告到包公那兒,包公審問時,陳世美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大言不慚,強辭狡辯,最後被包公鍘死。據說故事主角陳世美在歷史上確有其人,乃是清朝時的一個官員,清廉正直,風評頗佳。因無意間得罪了故舊,故舊惡意報復,寫了這篇以他為負面主角的戲曲來汙蔑他,也算得他十分無辜,而今日“陳世美”已成為負心男子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