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書生黎灝

到得傍晚時分,兩人都覺得餓了,盡管熟食近在眼前,畢竟天還沒黑,出去偷食仍屬危險,楚瀚決定入林打獵,先解決一餐再說,百裏緞便留在林邊生火。

楚瀚持著彈弓,深入林中。傍晚正是山貓出獵的時分,楚瀚素來愛貓,常常跟蹤山貓,觀看它們打獵,甚至出手相助。這時他聽見了輕微的聲響,直覺知道有只山貓在附近,便循聲追了上去,果然遠遠見到一只黑黃斑斕的動物隱身在樹叢間,一動不動,尾梢微甩,似乎正準備攻擊獵物。

楚瀚悄無聲息地躍上山貓頭上的大樹,從樹枝間往山貓的視線望去,不由得一驚,那山貓想攻擊的獵物竟是一個人!但見那人身穿黃衣,背對樹叢,正自讀書,神態悠閑,不遠處有個十來歲的書僮,正靠在書篋上打鼾。山貓眼睛緊盯著那黃衣書生,片刻不離。他正懷疑山貓怎會如此大膽,竟意圖攻擊一個成人,低頭一望,這才發覺那黑黃相間的獸物竟然並非輕巧纖小的山貓,而是一頭雄壯的山豹!楚瀚曾與老虎廝打糾纏,幾乎喪命,這山豹體型雖比老虎小些,卻也不是易與的。楚瀚見它尾尖陡然停止不動,知道它立即便要攻擊,心中一緊,不暇思索,立即縱身一跳,從樹上往那山豹身上撲下。

此時山豹已從樹叢中躍出,撲向那黃衣書生。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楚瀚落在山豹背上,伸臂鎖住了它的咽喉。那山豹全不料敵人會無聲無息地自天而降,嘶吼一聲,奮力掙紮。楚瀚緊緊扣著豹喉,但覺這獸物不但體型巨大,而且勁力極強,它掙紮了兩下,便掙松了他的手臂,回頭張開大口便咬。楚瀚連忙往後急躍,避過山豹的利齒,但卻閃不過山豹快如閃電的一爪,四片利爪抓上了他的右臂。

此時那黃衣書生和書僮已然警覺,各自跳起,一個從腰間拔出長劍,一個從書篋中掏出弓箭,先後沖上,各自向那山豹斬去、射去。山豹眼見偷襲失敗,對方人多且有武器,便扭身竄入了叢林,轉眼消失無蹤。

楚瀚喘了口氣,低頭往右臂看去,見四道爪痕鮮血淋漓,痛如火燒。黃衣書生臉上滿是驚惶之色,說了幾句話。楚瀚聽不懂,那人又向書僮吩咐了幾句,但見書僮奔回書篋,匆匆取出藥物和布條,黃衣書生作手勢要楚瀚別動,那書僮便快手替他敷藥治傷,包紮起來。楚瀚點頭致謝。

黃衣書生向楚瀚上下打量,但見他衣著破爛,須發蓬亂,有似野人,且面目黝黑,似有瑤人的血統,問道:“多謝小兄弟阻止山豹,救我性命。請問小兄弟如何稱呼,為何在這十萬大山中?”

原來靛海在大越國境內被稱為“十萬大山”。但稱呼什麽都行,楚瀚橫直聽不懂這人的言語,瞠目不對,只能答道:“我是漢人,來自中土。多謝閣下替我治傷。”

這幾句話那黃衣書生卻聽懂了,面露喜色,用漢語說道:“你來自大明中土?”楚瀚點了點頭。黃衣書生拱手說道:“多謝閣下擊退山豹,救我性命。在下姓黎,單名一個灝字。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他的口音雖有些古怪,但漢語尚屬流利,楚瀚喜出望外,不料在這異地還能遇見會說漢語之人,回禮答道:“在下姓楚名瀚。”黃衣書生望著他,問道:“你既是中土人士,怎會來到我大越國?”

楚瀚在那書僮替他包紮傷口時,已留心打量了這黃衣人,但見他面容俊逸,寬廣的額頭上有個淡紅色的胎記,約莫三十上下年紀,衣著華貴,黃衣乃以絲綢制成,扔在一旁的書本寫的乃是漢字,打扮雖似個書生,腰間卻掛著長劍。

楚瀚身處異地,一時看不出這人的身份地位,若在中土,這或許是個崇尚武功的書生,也或許是個附庸風雅的俠客,更可能是個文武雙全的勛爵之後。當此情景,楚瀚也無法憑空臆測,這人既然沒有敵意,那便當他是朋友也罷。自己的真實來歷當然是說不得的,只能暫且編個故事虛應過去,當下說道:“不瞞黎公子,小弟跟家人到廣西做買賣,不幸在山間遇上強盜,被逼得逃入靛海。我們在樹林中迷了路,不辨方向,走了好幾個月,才找到出林的道路,卻沒想到竟已來到大越國了。”

黎灝顯得十分吃驚,說道:“這十萬大山可不是人能去的!許多越族壯士闖入山中,便再也沒能出來。我們越人有句俗話說:‘大山一丈,平原百裏。’那是說在十萬大山行走一丈,比在平原行走百裏還要困難。楚兄究竟是如何在林中待了這麽長的日子,並且平安出林的?”

楚瀚苦笑道:“也不算平安出林,傷痛病餓,沒一日缺了,好在我們都挺過來了。”黎灝問道:“還有誰跟你一道?”

楚瀚道:“還有我的姊姊,名叫楚緞。她和我一起千裏跋涉,互相扶持,才天幸走出了這林子。”他說這幾句話時故意將聲音提高了一些,因為他察覺百裏緞已來到了左近,正隱身於樹叢之中觀望。他故意提高聲音,一來是為了讓她聽清楚自己編的故事,免得待會兒露出馬腳;二來是為了讓她知道自己已察覺她藏身近處;三來是示意她可以適時現身,甚至露一手功夫。兩人在叢林中相處數月,早已練就旁人難及的默契,細微之處,往往一個聲調,一個眼神,便含藏了許許多多只有彼此能夠意會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