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書生黎灝(第2/4頁)

這時百裏緞聽了楚瀚的言語,便一躍下樹,有如一片落葉般輕巧地落在楚瀚身旁。黎灝吃了一驚,瞪大眼睛望著眼前這女子,只見她身形纖細,臉容冷艷,不意身手竟如此輕巧矯捷。他回想楚瀚撲到山豹身上時的情景,輕身功夫如鬼如魅,倏然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兩個少年男女都不是尋常人物,能夠在這十萬大山中行走數月,從廣西一路走到大越國又全身而出的,豈會是等閑人物?

他忽然仰天笑了起來,轉身對那書僮說了幾句話,書僮應諾而去。黎灝拱手說道:“楚小兄弟,楚姑娘,兩位功夫驚人,實為天下少見的異人。黎灝不才,想請二位來敝舍坐坐,好讓我有機會多向兩位請教請教。”

楚瀚心中正盼他邀請自己前去,好換取渴望已久的飲食衣物,當即答應了。黎灝便領二人出林,向南行去。百裏緞始終沒有言語,只跟在楚瀚身後,待與黎灝隔得遠了,才低聲道:“這人來頭不小。”楚瀚低聲回道:“莫非是大越國的什麽大官?”百裏緞搖搖頭,說道:“我也看不準。”

此時天色已然全黑,一行人出林不久,便見林邊火光點點,黑壓壓地站了數十名壯漢,衣著一致,隊列齊整,肅然靜候。楚瀚一呆,心中思量這不知是什麽樣的人物該有的陣仗,但見隊伍中奔出了三個衣著華貴的中年人,服飾頗似中土大官,急急搶上前來,對著黎灝跪下拜倒,誠惶誠恐地說了幾句話,似乎是為黎灝在林中遇險請罪。那書僮此時已回到黎灝身邊,垂手侍立,顯然已將黎灝的遭遇說給了這幾人知道。

黎灝擺了擺手,說了幾句安撫的話語,並指向楚瀚和百裏緞。那三個大官轉過身來,對著楚瀚和百裏緞拜下,說了一些似是感激的話語。楚瀚和百裏緞瞠然不對,楚瀚在皇宮之中,終日給皇帝、嬪妃、大太監跪拜磕頭,從未見過有人對他跪拜,慌忙也跪下還禮,說道:“快起來,快起來!可折煞我了。”百裏緞則見慣被錦衣衛捉來審問拷打的犯人向她磕頭求饒,倒安然接受了。

黎灝笑著向楚瀚道:“楚小兄弟,不必這麽客氣,我的手下會好好招待兩位的。請兩位休息一會兒,待會兒跟我一塊兒進餐,我請你吃大越國的好菜,喝大越國的好酒。”說完便自去了。

楚瀚和百裏緞正面面相覷,這時一個總管模樣的人趨上前來,作手勢請二人跟他去。楚瀚和百裏緞便跟他走下山坡,進入一間木屋,總管吩咐房中的兩名侍女幾句,便出去了。

兩名侍女見楚瀚和百裏緞全身汙穢,衣著破爛,形貌有如野人,都睜大了眼睛,甚是驚詫,但也未多說什麽,作手勢請二人分往左右行去。原來這間屋子是個澡堂,左右各放了一個木制浴盆,裏面已注滿了冒著白汽的熱水,兩盆之間以人高的木板隔開。

侍女伸手欲替楚瀚脫下衣服,楚瀚已記不得上回脫衣洗浴是什麽時候了,不待侍女幫手,自己早快手將一身汙穢的破布爛衫急急扯下,伸手去浴盆中試了一下水溫,便赤條條地跳入熱騰騰的浴盆之中,霎時感覺自己這不是在人間,而是在天上!他將頭浸入水中,隨手亂抓糾結肮臟的頭發,感到人生再也沒有更加痛快的事。他探頭出水,聽見隔壁久久都沒有水聲,忍不住喚道:“你怎地還沒下水?痛快極了!”

百裏緞沒有回答,但楚瀚隨即聽見她伸足跨入水中,又聽見她慢慢沉浸入浴的輕微水聲。楚瀚完全可以體會她此時的感受,數月以來做夢也想象不到的舒適享受,終於成真了!楚瀚腦中浮現她浸泡在熱水中的神態:冷漠的臉孔上想必也露出了一絲微笑吧。而她的面容想來已比自己第一次見到她時憔悴了些,蒼弱了些。楚瀚心中一動,陡然升起一股奇異的感受:百裏緞對他而言,早已不再是拼得你死我活的大對頭,甚至也不是擁有艷美臉龐和曼妙身段,能令人心生遐想的美女。自己對她的親密關切已超越了一般的親人朋友;她似乎已成為自己的一部分,關懷她與關懷自己的手腳一般,自然而然,仿佛出於本能直覺。

楚瀚忍不住舉起手臂,望向自己剛剛才被山豹抓出的傷口,在熱水中雖火辣辣地疼痛,卻掩蓋不了全身浸泡在熱水中的通體舒泰,渾身輕飄。這抓傷並不甚重,卻也不輕,需得好好照料,才不致損傷筋骨,發炎潰爛,造成日後不便。

楚瀚眼睛盯著那幾道血痕,忽然動念,百裏緞可不就如他的傷口一般,是他身上不可分離的一部分,是他切身貼膚的喜樂和痛苦?這傷口即使此時火辣疼痛,惹人煩惱,卻非得好好照料保護,不令惡化。等傷口愈合了,成為一道疤痕時,這疤痕便會跟隨你一輩子,再也不離開你,你也再擺脫不了它。疤痕是記憶的凝結,是往事的印刻。喜歡不喜歡都已不緊要,緊要的是它將永遠是你的一部分,不分彼此,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