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如今的山神鎮

陽春三月。

原本無名,現在叫寇準河的小河兩側,一塊塊田地蕩著綠意。這綠意卻經不得細看,溝渠所及處的水田裏,麥苗歪歪斜斜。溝渠不及處,倚著丘陵起伏的旱田裏,則種著旱麻和蕎麥,但都淩亂不堪。也就田地間載種的一些果樹苗長勢還不錯,與野草混作一處,將大地妝點得春意盎然。

房當勇是山神寨羌族中幸存的一名頭目,也是現在山神鎮羌族中武技最強大、最勇敢的一個。依著漢人的指點,他正在幹著農活,原本拉慣了弓的手幹這事格外不利索。可是他原本的部族山神寨已經在四個月前化為灰燼,山神鎮周邊幾十裏也沒了捕獵之地,刀弓再掙不來一家的吃食和衣物。盡管心中憋著十足的郁氣,也不得不重復著這樣繁瑣的動作,以後的日子,就得從這田裏出了。

田埂上傳來女人的吆喝聲,那是他的妻子黨草花。

直起身,捶著腰,房當勇心中的郁氣消失了大半。這段時間裏,山神鎮來了不少漢家男子,官府鼓勵羌漢結親,可黨草花卻沒理會漢家郎的青睞,還有官府不菲的彩禮,依舊選擇了自己。

現在有了田地,有了房子,還有了妻子,不會種田這種小事,又算得了什麽呢?

看著妻子的身影,房當勇就對未來充滿了期盼,而不堪回首的過去也幾乎已經煙消雲散。

但依然還有一件事讓他難以忘懷——他父親的血仇。

父親從小將他養大,教他弓箭,教他打獵,教他用刀,教他當一個對得起祖宗的男子漢。父親死了,他哥哥也死了,家裏面的成年男丁都被那個漢人將軍帶兵殺死了,當時他在自己母親苦苦哀求之下,把這仇怨壓下了。而現在,壓下這仇怨的,又多了自己這個家的將來。

但是,這些都不等於他就忘了這筆血仇。

“公子發了告示。說從下月起,賑濟要少一半,糧不夠吃的,得去錢莊領借貸票借糧。”

上了田埂,黨草花這麽說道,在山神鎮,“公子”說的就是寇準,而再說到什麽“借貸票”,年輕婦人臉上滿是迷惑。

房當勇也不懂,不過前一句話好懂:“賑濟少一半?他們漢人把咱們山神寨的糧倉全都搜刮光了,給我們糧食還當是施舍?”

婦人趕緊道:“終歸給咱們修了屋子,分了田,別去算那些了。你也不看看鹽州土蕃格多部的人下場,男成年男丁全部被殺光了,女人小孩都發配到橫山修水渠去了,聽說每天都有被活活累死的。唉!這多虧我們碰見了公子這樣的好人。我聽說公子是皇帝陛下的弟子,所以當時攻打我們寨子的漢人將軍才會給公子的面子,放了我們。”

房當勇沒說話了,他當時能夠活下來,是因為母親拿刀以死相逼,才讓他丟下刀投降,囤裏活下來百來號丁壯大多都是這樣活下來的,否則他們的頭顱早就被那些漢人戰士拿到靈州城換賞錢去了。

“去聽長老說說是怎麽回事。”扛起鋤頭,房當勇帶著妻子往鎮子裏行去。以前寨子裏的長老,現在多任鎮子上的裏正都保。不過他習慣用老稱呼,母親和妻子就這事給他說了好多遍,他就是改不過來,或者說暫時還不想改。

房當勇家的十來畝田地離山神鎮有兩裏路,其實有些不方便。房當勇本打算在田地間隙立起屋舍,就近照料。可住慣了山神鎮的房子,他和妻子都舍不得搬了。

下了田埂,走在至少有兩丈寬的大道上,腳下的感覺異常舒適。這條碎石、河砂加黃土夯實而成的路貫穿山神鎮。向北通到靈州城,足有四五十裏。一半是年初官兵修的,一半是山神鎮自己修的。

當初他砸石頭夯土時,還在抱怨幹嘛非要在一條路上花這麽大力氣,兩個月下來,卻已深深感受到了這條路的好處。首先是平整、寬闊,兩輛大車對行時,道旁還可以走人。其次是經得雨淋雪壓,換作尋常的土路,一場冬雪或者春雨下來,就得變成泥濘,而這路兩旁都有水溝,能排走雨水。唯一麻煩的是得經常夯平露面,清理水溝。他每月出的三天工裏,就有一天要修路。長老說,公子有意等大家日子安頓好了,再把鎮子裏的路全換成石板路,溝渠和水井也全作成石砌的,這一點他很贊同,到時便是要多加工,也沒什麽怨言。

大道盡頭就是山神鎮層層疊疊的屋舍,卻被一根塗得紅白相間的木杆當道攔住,倒不是攔他這樣的行人,而是攔車馬。正有一輛大車和四名騎士被攔住,車上和馬上下來六個漢人,都穿著綢襖,一個少年公子,一個中年仆人,四個護衛模樣的人,滿臉好奇地打量著山神鎮。

“這些人估計又是商人。”房當勇這樣想著。

山神鎮七八千號人,都趕得上一些偏遠縣城,吃穿用度,柴米油鹽可不是小數。鎮子裏雖然已有不少商人開了鋪子,卻還是滿足不了需求,來這裏的商人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