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頭的一場惡戰

大宋靖康元年正月初五至初九這幾天,是宋史上被塵埃淹沒了的最輝煌的時刻。就在這幾天裏,自北而來的滾滾鐵流,在貌似不堪一擊的汴梁城下,受到空前頑強的阻擊,損兵折將,鬼哭狼嚎!自大金立國以來,敗績從未有此慘烈,士氣從未遭此挫折。

他們第一次嘗到了銅墻鐵壁的滋味!

這場驚天動地的攻防戰,說明大宋的一貫軟弱並不是天注定,而是這個民族從來就不願把最合適的人放在最合適的位置上。

這一場血戰,如果僅就技術性的戰果來看,大宋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歷史也險些在這裏來一個急轉彎。大宋方面,城還是那個城,兵還是那些兵。從幾天之前的畏敵如虎,到這幾日的同仇敵愾,其轉折,就在於歷史的巨掌推出了一位英雄!

這一年的冬季,天氣十分寒冷,汴京城頭一派陰雲慘淡。京城以北,此時已無大宋的一兵一卒。大宋守軍將要迎來的敵手,是大金兩員從無敗績的虎將。

擔任主攻的大金東路軍統帥,是金太宗的第二子完顏宗望。這位宗望,是當時金國無人可及的悍將。早年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南征北戰時,他就常隨左右,自少年時代起就身經百戰,屢建殊功。到眼下,他的名字幾乎就等於大金軍隊的化身。

大金軍民對其相當敬佩,習慣上都稱他為“皇子”。大宋百姓對之也極為敬畏,民間均呼為“二太子”。

此刻,他親率大軍,號稱三十萬,從滑州出發,殺奔汴京。黃河南岸的宋朝大片國土上,滿眼皆是大金的鐵騎,人強馬壯,旌旗蔽空!大金西路軍的統帥宗翰,女真本名粘沒喝,漢語譯為粘罕。他是大金國相撒改的長子,也是大金的一員猛將,少年時即勇冠三軍,史載“年十七,軍中服其勇”,在滅遼戰爭中是立過奇功的。此次南征,他率軍自河陰出發,一路如入無人之境,降朔州,克代州,圍住了太原府。這之後,又在汾河之北大敗宋河東、陜西四萬援軍,殺宋兵萬余人,最終攻破太原——這是後話。

因宗望這方面始終未與他通音訊,因此他自作主張提兵南下,號稱二十萬,兵鋒迫近澤州(今山西澤州),意圖與宗望大軍會攻汴京。鐵騎萬千,卷地而來!

在大宋這方面,用以阻遏這股鐵流的,僅有一座孤城汴京。在那些看來頗有些淒清的城堞後面,是時刻想逃跑的昏君佞臣,是享受了百年安逸的京城百姓。

而準備禦敵的軍中將士,此刻狀況如何?

初五日的一早,李綱對禁軍做完了戰前動員之後,便走出宮門,上馬急赴景龍門。

登上城樓望去,整個汴京城的萬千屋宇,還都籠罩在灰蒙蒙的晨靄中。市井的景象一如既往,炊煙尚未散盡,孩童猶在嬉戲……我們揣想,李綱的胸中此時不可能平靜。他想的也許是——拿什麽來拯救你,我的大宋!

他知道,在他腳下,城不可謂不堅,兵不可謂不勇。其實,大宋的“死穴”並不在這裏,而是在……

他向欽宗所上的《論用兵劄子》,引用了《周易》裏的一句話,反映了他的擔憂,並以此對欽宗做了提醒。這句話是“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

小人勿用啊!

這看似平淡的四個字,不知是由我們民族的多少血淚凝成的!可是,這話說了有用嗎?即使在文化昌明的今日,也難保這一條能起作用。

此刻,李綱以一人之力,擔負著天下興亡的重責。如果一旦失敗,不是戰死,就是要以死而謝天下。然而對這個風險,他倒是不擔心的,他害怕的是:自己在前線披堅執銳,有人卻在後面釜底抽薪。因此,他在劄子上懇求欽宗仔細思考聖人之言,一定要有主見,“無為浮議所動,則大功一成,中國數十年可以無夷狄之患”。否則的話,大宋之憂就不止是一個世代了!

欽宗在這劄子上批的是“慎之慎之”——怕死者,從來不會承認自己怕死,他們冠冕堂皇地說來的,是慎重從事。

好在欽宗這次被李綱近乎狂熱的抗敵情緒所感染,是下了決心要拼死賭一把的。他不僅批準“親征行營”有官署,有編制,而且下令從百官和各部吏員中調人,到行營任職。此外,欽宗也知道打仗要進行物質獎勵,還特地撥了銀、絹、錢各一百萬,還有擬在戰場上發給有功官員的空白委任狀三千余份,允許李綱便宜從事——你願封誰的官,就賞誰。

只要領導用人不疑,事情就好辦。

眼下的汴京,脆弱是脆弱,但還並非不堪一擊。對京城的兵力,李綱心裏有數,搜羅搜羅,禁軍總還有約九萬余人,再加上百姓、廂軍(雜役兵)做應援,總兵力有二十多萬應該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