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皇帝也可以說一聲“拜拜”(第4/8頁)

李綱平復了一下心情,決心當面說服高宗不要走。

七月十四日,李綱上朝,很從容地奏道:“近來朝廷對外經營兩河,對內修治政事,都已逐漸就緒。惟獨陛下將巡幸何處尚未定,中外人心不安。中原者,乃天下形勢根本,一離中原則人心搖、形勢傾矣!假使今冬無虞,陛下還闋,天下之勢遂定。而今外界議論紛紜,都說陛下將巡幸東南。果真如所言,臣恐中原非復我所有,還闋無期,而天下之勢遂傾,難復振矣!”

高宗沒想到,李綱會直截了當地提出這個問題,當場鬧了個大紅臉,連忙解釋說:“只是想送元裕太後(即張邦昌找尋到的廢後孟氏)、六宮往東南而已。朕當與卿等獨留中原,訓練將士,增兵聚馬。如此,都城可守,雖金賊亦可滅!”

皇帝如此信誓旦旦,李綱便沒二話說,連忙拜了兩拜,贊道:“陛下英明如此,雖漢之高祖、光武,唐之太宗,不過如此也!”接著又道:“高祖、光武、太宗皆親自帶兵,披甲胄,冒矢石,天下於馬上得之。今日當然不須如此,但陛下車駕不離中原,則將士奮勇,金賊不敢窺伺。經營兩河,雖稍勞苦,而後享安逸。倘若取一時之安,後患怎生了得!只是中外臣民未知陛下意圖,還請公開告諭之。”

李綱的立論無懈可擊,逼得高宗只好答應,向天下臣民表態。有關詔書很快公布在汴京和南京,讀過的人無不感泣。

李綱也令有關部門安排元裕太後及六宮去東南的事宜,準備好護衛士卒、糧草和舟船等。

七月十七日,高宗又有旨,表示接受李綱的建議,今冬巡幸南陽,讓觀文殿學士範致虛去知鄧州(今屬河南),負責修理城池、宮殿。又安排了糧草儲備事宜,似乎是萬事俱備的樣子。隨後,高宗又任命黃潛善之兄、戶部侍郎黃潛厚為巡幸提舉。此後,皇帝巡幸南陽的準備工作也就加緊開展起來。

如果事情就此發展下去,高宗立足南陽,作為恢復中原的前進基地,倒也可能有一番大作為,即使比不上漢光武帝,其歷史地位怕也要超過那位兵敗後坐了驢車逃跑的宋太宗。

可是,皇帝自有皇帝的價值觀念。誰也想不到,七月下半月時,高宗忽然下了一道手詔,說要巡幸東南,以避夷狄,令三省和樞密院共同寫一個準備方案上來。

這可真是晴天霹靂!連皇帝也可以說話不算數。

誰不知道東南好?但是現在不是去享受的時候,而是得先想法保住殘存的江山再說。

可是皇帝不是這樣想。他想的也許是:反正雞一時還死不光,就先放開手殺雞取卵吧!做人、特別是做了皇帝,不圖快活圖什麽呢?所謂的“為民”、“保國”等等,不就是一些千年的套話麽?——孺子不可教竟至於此!李綱也狠了心,斷然扣下了手詔不發,寫了劄子,極言不可去東南。

他說:“自古中興之主,起於西北,則足以據中原而占有東南,漢光武、唐肅宗是也。起於東南,則不足以復中原而占有西北,晉元帝是也。因為天下的精兵健馬,皆出於西北,一失西北,兵馬無所取之。且金人將乘機擾我陜西,盜賊蜂起,朝廷號令不行,精兵健馬全都白白留給了金賊。加之道路梗塞,人心驚潰,陛下雖欲還闋而不可得,更何況治兵取勝、迎還二聖哉!惟有南陽,漢光武據以中興之地,山高城堅,四通八達,可暫時駐蹕。待度過冬春,兩河措置就緒,即可還汴京。此為最佳之策!”

高宗看了劄子,無話可說,派人從李綱那裏取回了巡幸東南的手詔,叫李綱與執政再商量一下。

高宗為什麽會忽然變卦,這成了一個千古謎案!

他的變卦是南宋初期戰略取向的一個重大轉折。其後,“恢復大業”雖經幾代人努力,終成泡影,僅僅為南宋的豪放詞人提供了無盡的抒情素材而已。

後人多半把高宗的變卦,說成是李綱的恢復計劃中“迎還二聖”的字樣刺激了他。為了避免二聖歸來後他自身地位的尷尬,所以最終選擇了對金妥協。但我以為,這個問題在此刻尚不成為一個問題。有關的史料記載上,沒有任何一個疑點說明這時的高宗已很忌諱“迎還二聖”了。

而且,如果高宗真的使南宋強大到能夠“迎還二聖”,那麽他作為中興之主,在全國軍民的心目中必定威望空前。兩位喪權辱國的戰俘皇帝即便歸來,也不具備重新登台的民意基礎。徽宗誤國,自身早就無意於皇位;欽宗失國,大宋人無不耿耿於懷。這兩人有什麽資本能威脅到打敗了金人的高宗?

所以,這期間高宗在發出了巡幸南陽的公告之後,又不顧信譽公然變卦,顯然是價值觀起了決定作用——他根本就不想做一個雄才大略之主。在東南繁華之地,當個半壁河山的皇帝不是也很舒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