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潮落一代名臣踏上海島(第4/6頁)

第二首詩更為幽默放達。詩雲:

沉沉碧海絕津涯(茫茫大海擋住去路),

一葉淩波亦快哉!

假使黑風飄蕩去,

不妨乘興訪蓬萊。

在海康縣城,李綱來到海邊的地角場,本欲去拜祭伏波廟,因身上長了瘍瘡,行動不便,便與次子李宗之設案遙祭了伏波廟。伏波廟是紀念西漢路博德及東漢馬援兩位平南有功的伏波將軍而建的,這兩位將軍的地位在大宋時期達到頂峰,宋徽宗曾封路博德為忠烈王、封馬援為忠顯佑順王。

李綱父子定下了渡海的日期——十一月二十五日,順便就占了一卦。結果,一蔔即吉。於是在二十五日半夜乘著潮起,解舟下海。船很大,行駛極平穩。李綱立於船頭,見星月燦爛、風平波靜,不由追古撫今,浩氣填胸!到得天明,一輪紅日躍出海面時,便到了瓊州地面。

這一次的夜航給李綱留下了極神奇的印象。船於五更之前解纜時,看天氣還是滿天陰雲,駕舟的船夫不免有些憂心忡忡。但是占卦所得,分明說是天欲放晴。果然,船行了不一會兒,就見天氣新晴,海月籠雲,一派清爽。舟子們都歡喜異常。

在“滿天星月光芒碎,匝海波濤氣象雄”的天地間,李綱思緒如湧。遙想當年兩位伏波將軍“馬革裹屍”的雄心,頓覺青史英風如在眼前。自己雖然是貶臣,與伏波將軍“幽顯雖殊”,但今古相通、志趣相同!自己的一片孤忠之心,恐怕惟有伏波將軍的英魂可鑒了。夜半乘潮,航行順利,難道不正是“伏波肯借一帆風”麽?

老來被貶極南之地固然是悲涼,但又何嘗不是一種奇遇?他自然也想到了本朝的先賢蘇東坡,不由得吟出一句“老坡去後何人繼?奇絕斯遊只我同”來!

船近瓊島時,展現在李綱眼前的是千百年來從海路入瓊的人們都看得到的一幅奇景:“雷、化迷天際,瓊、儋入望中。地遙橫一線,山露點群鴻。”

上得岸來,李綱驚喜地發現:這海南的“江山風物,與海北不殊”。風氣民俗與他已經熟悉了的粵西,基本是一樣的。市面上處處有魚蝦出售,人煙也很繁盛;島上遍布檳榔、薄荷、竹子,一團團綠色,蔥蘢如洗。

他所歇息的客舍——瓊山遠華館,房舍規模倒也堪稱雄偉,與內地無異。而一般民居,卻都是掩映在檳榔樹下的,別具一番風格。這“南極”之地,氣候最為可嘉,雖冬猶暖,使人忘卻了季節。唯一遺憾的是海島離中原太遠,常年音信不通。

讓李綱感到新鮮的,是“黎人出市交易,蠻衣椎髻,語音兜離,不可曉也。”當地人告訴他,瓊州以外的縣,都是“黎母”聚居之地,而他要去的萬安,是一個最“窮愁”的地方。那是海邊的一座孤城,居民僅二百余家,全都住在草屋裏。

那個地方颶風來時,厲害得能摧人肝膽;林中癧氣彌漫,有害健康。那地方的百姓,生活也苦到極點,島北有船去,他們才能買到米。如果糧倉空了,那就要挨餓,只能以“樹芋”充饑。

黎族地方的風俗,與漢地也不大一樣,那裏的“萎藤茶”是苦的,淡水酒是酸的。黎人所穿的衣服是有花紋的。最可怪異的,是那裏的儒生所戴的儒冠,居然是用椰子殼做的!

李綱一上岸,馬上就入鄉隨俗,嚼起了檳榔果,聊供一醉。他一面嚼,一面觀賞著婆娑的檳榔樹葉,看上去真像是“風搖翠羽旗”。他心裏不無幽默地想:如此飲食隨風土,會不會終有一天徹底化為“島夷”了呢?

入夜,李綱一腔客愁,不能睡去。耳聽五更鼓角隨風而來,便爬起來看,見月亮分外皎潔。天底下,仿佛只有“月、我、影”三友而已。他不禁浩嘆:“中州杳何在?猶共月團欒。”唯一能把自己與往昔相連的,真的只有這一輪皓月了!

三天後,蒙赦的喜訊傳來,李綱的心境經受了冰火兩重天的考驗。是啊!試想昨天還有人對他說,去萬安軍無異於“去死垂垂近”,哪想到,居然能欣聞“君王念賈生”?

他想,自己比蘇東坡畢竟是幸運多了。坡老在這邊陲之地的儋州,寂寞生活了三年之久,在踏上瓊島土地之後,自己又何嘗沒想過,將怎樣苦度這樣漫長的時光。現在看來,倒是“萍梗追思卻自驚”了。他興奮之余,寫下了兩首詩以言志,其中一首雲:

行年舊說是東坡,鯨海於今亦再過。

儋耳三年時已久,

瓊山十日幸尤多。

卻收老眼來觀國,

尚冀中原早戢戈。

病廢不堪當世用,

感恩惟有涕滂沱!

(《次瓊管營後三日,忽奉德音,恩許自便,感涕之余,賦詩見志二首》之一)

在島上逗留的這一個月,李綱究竟有哪些活動與交往,在他的著述與詩裏絕少反映。只有一首詩,是寫瓊州城外景色的。詩序裏說,那時瓊州城南叫做“瓊台”。這個地方,至今仍有“瓊台書院”的遺址,可證李綱所述是實。城北則名為“語海”,李綱與當地有關人士商議,親自改了地名叫“雲海”。今天,此地名已經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