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皇帝也可以說一聲“拜拜”

李綱與高宗這一對君臣,從建炎元年六月初六起,開始共同操控朝政,一直很默契。高宗對李綱尊敬有加,凡事無不請教,視若老師。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七月中也沒有太大變化。兩人每日見面所議,有很多都是在探討靖康之敗的原因,以作為將來圖大舉的經驗教訓。

七月某日,在議事時,高宗突然出示了一件絹背心,對諸大臣說:“道君皇帝自燕山密遣使臣,帶來此物,領子中有他親書‘便可即位,來救父母’幾字。”

睹物思人,在場大臣無不深深震撼!

李綱與執政們看了背心,都流淚拜奏道:“此乃陛下受命於道君的明證!應藏之太廟,以示後世。道君皇帝遠幸沙漠,寄厚望於陛下如此,臣等敢不竭盡全力措置邊事,以實現陛下的孝思?”

等諸執政退下後,高宗的心情也很難平復,就與李綱探討起靖康年間的得失來。

在高宗印象中,欽宗皇帝在位時,處理政事相當勤奮,所以他很奇怪:“淵聖(指欽宗)批閱奏章,有時終夜不寢,而結果有播遷之禍,這是為何?”

李綱深知問題出在哪裏,於是答道:“淵聖皇帝早年當太子十余年,美德聞名天下。即大位後,勤勞恭儉,雖古之賢主,也勝於他不多。但他處在國家艱危之時,勤儉有余而英明不足,不能分辨忠邪。一旦議論紛紛,則為小人所惑,所以最終誤大事。人主之職,只要能知人而善任,近君子而遠小人,雖不親自處理細務,而大功也可成。不然,即使在批閱奏章時每日定量,吃飯由衛士傳餐,亦無益也!”高宗聽了精神一振,覺得這“抓大放小”之說甚有道理。

李綱接著分析靖康之敗的緣由:“靖康初,金人犯闋時,中國的應對之策,做對了的有二:一是道君禪位(使金人出師無名,並挽回民心),二是淵聖皇帝固守京城(穩定軍心)。假如其後再做對了一件事,也就是做出正確的決策,中國就可無事。可惜戰與和兩者皆錯,以至出了大變故。和之失在於,對金人所提出之條件,不能答應的應堅執不許,但我方一切皆允諾,這是向敵人示弱。一旦不能兌現,金人當然要再次入寇。戰之失則在於,當時勤王之師集於京城四周三十余萬,臣獻策說不宜分兵,而應以重兵與金軍對峙,待其無糧,圍而擊之,一舉可破。可惜當時不以為然,將兵權分開,所以姚平仲才得以冒險出擊。而後又因劫寨小敗而不敢再戰,賊退又不肯追擊,遂使金人有輕視中國之心,而中國之勢日弱。臣以為,機會之來間不容發,一失機會,悔不可追。願陛下以靖康為鑒,審處而決斷,方可成功!”

高宗還是不大明白:“靖康之初能守,而金人再次來犯,遂不能守,何也?”

李綱當然也想過這問題,早就歸納出了五條,當下逐一道來:其一是,金人第一次入寇,不知中國虛實,也沒想到要“犯京闋”,只是因為中國失備,被他們鉆了空子,才打到了汴京城下。宗翰兵又失期未至,所以宗望攻城的願望並不強烈。而第二次,金人則是抱定了吞噬中原之心,戰爭目標清晰,這就很不同了。

其二是,第一次金軍至城下,不數日,勤王之兵已至,對金軍構成了很大威脅。而第二次是城被圍住了,朝廷才發蠟書募天下兵,事不及矣!

其三是,第一次金人駐紮在城外西北隅,而京城守備的主力——行營的軍隊也駐紮在城外的要害地區防守,京城與四方的音信絡繹不絕,城並沒被圍死。勤王兵一到,“賊”即斂兵不敢出。而第二次是朝廷為制止金軍駐紮,決開水口,淹沒了城外西北數十裏,而對東南方向卻不派一兵,結果讓金軍占據了東南,把一座城完全包圍住,城中音信不通於外,勤王兵也進不了城。這是自己把自己給困死了。其四是,第一次被圍,正逢欽宗剛即位,人心振奮;將士們看到了新的希望,所以肯用命。第二次是欽宗執政了一段時間之後,賞罰失當,人心背離,戰鬥力隨之大減。

其五是,第一次圍城時城內防守措置有序,號令嚴明,晝夜檢查,毫不松懈。而第二次在關鍵崗位上無人負責,“賊”至,造橋渡濠,竟然聽之任之。結果金兵數十人登城,城上將士即潰,基本等於沒有防守。

對汴京兩次被圍不同後果的緣由,李綱已經分析得很透徹了,除了一些具體的因素之外,從總的戰略、策略上分析的確就是如此,即便後世的人也沒有什麽更多的文章可做。當時以及南宋後來的有識之士,也都看得很清楚——“李綱在,汴京在;李綱去,汴京失”,因果分明,鐵案如山。所以,在李綱身後,對他的評價一度達到很高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