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東去

二月二十,天王洪秀全進入南京。

經過近十天的準備,曾經彌漫全城的血腥味終於稀薄了些。每家大門上都貼著寫有“順”字的紙,表示這家裏的人是天國的順民。

城內到處張貼著黃紙和紅紙。

黃紙帶有龍鳳圖邊,是天國的正式文告。這是以楊秀清名義出的,告諭士民要安於生業。其中有這樣的句子:“天既生真主以域民,則民自宜傾心而向化。”“胡奴擾亂中國以來,暴虐我黎庶,殘害我生靈。”“聖兵秋毫無犯,群黎毋庸震懾。”這文告用詞莊重嚴肅,有濃厚的民族主義傾向。

相比之下,紅紙上寫的簡短明了,像是口號,令人感到帶有強烈的宗教宣傳色彩,例如:“天王承天父、天兄之命,乃理世人,人人要識天父,歸順天王,同打江山,共享天福!”

翼王石達開是攻城的總指揮,最先進入南京。北王韋昌輝二月十七日才從儀鳳門進城。石達開剛完成城內的掃蕩,立即被叫回長江天王船上參加重要會議。天王乘坐巨型龍船,船首刻有龍頭裝飾,貼金箔,塗絢麗色彩,兩舷各放十多門炮,威風凜凜,儼然帝王的禦船。

如何處理南京,是會議的主要議題。

太平天國已經誕生,它的體制在永安大體制定,這以前,太平天國是個到處流動的王朝。定南京為都是楊秀清的意見。洪秀全自己願作為太平天國的象征,不管實際統治工作,會議雖在他面前舉行,但他不想發表意見。東王的意見可以說就是天國的意見。召開會議的目的是貫徹東王的意見,所以,根本沒有征求其他人意見的氣氛。會上除東王外,雖也有人積極發言,但一般都是附和東王。

龍船會議上,滔滔不絕地發表意見的,是典水匠唐正財。

唐正財雖是新手,要說對水軍和江南的了解程度,卻也無人能及。太平軍若無水軍,打南京是不可想象的,唐正財指揮了水軍,所以他在軍中地位立時變得極其顯要,他的發言權當然也隨之增強。

“應北伐,取河南,過黃河,陷北京……”也有人發表這樣的意見,石達開就是其一。

自蓑衣渡大敗,誰也沒有預想到,僅僅十月之後,天國竟能以百萬大軍反克南京,石達開親身體會到這種乘勢前進的驚人力量。現在太平軍正處勢頭之上,若乘勢北伐,把整個中國收入手中,恐怕也並不困難。

“既然打起太平天國的旗幟,就應當推翻滿洲妖人政府,這是我們的任務。”石達開在會上陳述了自己的意見。

唐正財反駁道:“北伐?您知道河南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嗎?那裏人稱中原,是中州,可那是個窮地方!我了解那裏,若沒有十分特殊的原因,誰也不願到河南去做買賣。一個窮得叮當響的地方。我們太平軍之所以能夠奪取金陵,您知道是什麽原因嗎?因為沿途經過的都是富饒的地方嘛,不用擔心糧食,沒有徹骨的寒冷……若要北伐,那就會碰到我們從未遇到的各種艱難困苦。與其這樣,還不如鞏固住這個富饒的江南地區。”

石達開明白,這也是楊秀清的意見,唐正財那充滿自信的口氣背後,定有強大的支持。唐正財眼睛不時地朝東王那邊瞅著,他定是受了東王授意。石達開放棄北伐的念頭。只要楊秀清有那種想法,怎麽主張北伐,也通不過。

不一會兒,楊秀清下結論:“我們力量有限。皈依天父、天兄,確實給我們帶來了很大力量,但我們必須要很好地考慮根本的力量。過黃河,粉碎北京妖人政府,在中華全土建立真正的天國,這無疑是我們的任務。正因如此,我覺得我們應當具有更大的力量。不是乘著勢頭的力量,而是自己要有能造勢的力量。我希望從現在起就創造這種力量。因此就需要有據點。現在我們已獲得了這個據點。”

這個結論也照顧了石達開等北伐派的面子。結論中提到了據點,在會議進展的過程中也改說成了“國都”。

“國都的名稱帶一個‘南’字,這不有點奇怪嗎?”洪秀全在會上只提了這麽一條像是意見的意見。

南京因此而改名為“天京”。這名字確實和太平天國的國都相稱。

在洪秀全進城的前一天,楊秀清進入了南京。“為迎接天王做準備。”他這麽說,別人也認為應該這麽做。不過,楊秀清這人的性格是不會為這種形式付出全部力量的。他進入南京後,會見了韋昌輝和石達開,匆匆忙忙地商談了第二天天王進城的事。說是商談,其實只是說:“這事委托給你們,希望你們很好地安排。”全都委托兩王去辦,一杯茶的工夫就解決了。

楊秀清有更重要的事。他召集李開芳、林鳳祥、羅大綱、吳如孝、曾立昌這些野戰軍司令,舉行作戰會議。不是北伐,是要鞏固南京,要占領周圍的重要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