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後時代(第4/5頁)

如果你不清楚二十九軍的組成,沒準還會以為這是不搭界的兩家人哩,難怪前方的馮治安雖然一度占盡優勢,卻怎麽也沒法滅掉眼前的對手。

馮治安眼看戰事在朝著不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也有些急了,趕緊招來部將何基灃商議對策。

何基灃亦是“八兄弟”之一。他向馮治安建議,要想把局面完全扳過來,光爭一個橋是沒有用的,即使今天拿下來,明天也可能再被敵人奪回去。

那怎麽辦呢?

依在下之計,不如把步兵旅團的老巢豐台一舉端掉,這樣可以一勞永逸。

馮治安一拍大腿,眼前為之一亮。

在接下來的兩天裏,馮治安暗中大範圍調動兵力,將第三十七師的主力全部集中起來,準備由何基灃負責具體指揮,給豐台日軍來個致命一擊。

豐台日軍其時只有步兵旅團一個大隊,不僅士氣不高,兵力也相對薄弱,在何基灃從三面對其形成包圍之後,幾乎可以肯定會被連鍋端掉的。

可是就在這節骨眼上,“主和派”張自忠突然插進一腳。

他從天津打電話給前線的何基灃,第一句話就是:你們要大打出手,這很愚蠢。

雖然同為“八兄弟”,但張自忠在軍內無論資歷還是官階,都比何基灃要高得多,所以後者只有洗耳恭聽的分兒。

張自忠一板一眼地教訓何基灃:真的打起來,你知道誰會高興嗎?

何基灃不語。

張自忠自問自答:國民黨(指南京國民黨政府)和共產黨都高興,他們就希望讓我們二十九軍去打頭陣,然後自生自滅才好。

我知道何基灃你手癢癢,想痛痛快快地打一仗,可我們都是帶兵的,還怕沒有仗打嗎?但我們打仗,說到底是為了二十九軍這個團體,不是為了個人好表現。

聽到這裏,何基灃終於忍不住了,不由得脫口而出:現在的問題,不是我們要去打日本人,而是他們日本人來打我們了!

張自忠一時語塞。

他實際上還是一個純粹的軍人,一些所謂的政術,都是門客們給他提供的,一旦遇到何基灃這樣的問題,他也答不上來。

軍隊當然還可以硬性命令,下級服從上級,可是張自忠畢竟不是何基灃的頂頭上司,他沒法對人家呼來喝去。

知道馮治安也是“主戰派”,張自忠便索性給宋哲元打去電話,讓後者直接對何基灃下達停止進攻的命令。

張自忠出面打這種招呼,不僅無禮,還有越權之嫌。

要不要打豐台,從上到下,自有軍長宋哲元做主,如果宋哲元一時難以決斷,他還可以讓副軍長秦德純給他參謀,哪裏輪到你一個師長來說三道四。

然而結果卻是軍長聽師長的,而且言聽計從,宋哲元立即以二十九軍軍部的名義,嚴令何基灃:“只許抵抗,不許出擊”。

在二十九軍中,一直盛傳著一個說法,即宋哲元最顧忌張自忠,就生怕一個不好惹對方不高興,因此在張自忠私自出訪日本等事情上都是百般袒護,張自忠每次提出這樣那樣的要求,他也總是能照辦的就照辦,即使一時辦不了,也竭力敷衍,反正從不給打回頭票。

莫非宋哲元膽小,不敢跟張自忠爭?

非也。這恰恰體現出,宋哲元雖然因見識所限,有其褊狹的一面,但在維護二十九軍團體方面,是具備克己讓人的大局觀的。

當年二十九軍建軍,在爭執頭把交椅應該屬誰所有時,蕭振瀛力挺宋哲元,理由就是宋“義高能得士”,像個做大哥的樣子。

能做到這一點,與宋哲元的寬厚個性以及善待下屬不無關系。

有人說,還寬厚呢,他不照樣把首功之臣蕭振瀛給一腳踢出去,還逼其出國了嗎?

我告訴你,按照故國老傳統,對於君王或諸侯而言,這就算是“仁義之舉”了。

讀古史,我們在看到柳宗元、蘇東坡這樣的一代文豪被貶謫到天涯海角,乃至“萬裏投荒”時,都會為他們感到不值,忍不住還要痛罵皇帝老兒兩句。其實“文字由來重李唐”,唐宋時候的皇帝實在都稱得上是仁厚之君,你再怎麽出言不遜,也罪不至死,那柳、蘇被趕得再遠,不還是地方官嗎?他們照樣可以倒背著手,在山水之間優哉遊哉,寫下漂亮的文字。

可是到明清你試試,一言不合,不砍你腦袋,就是打爛屁股,充軍流邊,結果精神和肉體一道灰飛煙滅。

宋哲元對可能威脅自己權力寶座的昔日兄弟,如蕭振瀛、張自忠,也並沒有舉刀相向,必欲除之而後快的意思。

須知,即在東北軍中,素稱仁厚的張學良也曾在登基不久之後,毫不留情地讓“似有不軌之心”的楊宇霆人頭落地。

蕭振瀛不掌軍權,宋哲元就讓對方暫時“乘桴遊於海”,但張自忠與蕭振瀛不同,這位實際的二頭兒可是有實力的,宋哲元沒有辦法釋其權,那就只剩下兩個選擇,要麽打,要麽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