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出去

事到如今,埋怨誰都沒有用,重要的是今後該怎麽辦。

當然是要逃了,可是怎麽逃呢?

從台兒莊大捷起,本來很小的一個五戰區,如今已經累積了整整十幾萬部隊,在四面被圍的情況下,這麽多人,又沒有隱身法或遁地術,想逃出去真是太難了。

往北,寺內揮師南下,日本侵略軍密密麻麻,硬拼是要完蛋的。

往南,畑俊六率部北上,從此突破,後果參照“往北”。

往西,人家封的就是這條道。

往東,難不成跳大海裏洗澡?

如果不動動腦,似乎這是個無解的死題目。

老李這人,好壞都可歸結一處:書讀得少。

不看那麽多書,腦子裏就沒許多框框。到了這種時候,什麽戰略轉進,什麽勝利突圍,這都是讀書人想出來的詞匯,現在要做的,概括起來就四個字:逃命要緊。

四面都是墻,不能拿腦袋去硬撞,但如果低下頭去仔細找一找,或許能發現角落裏還有——洞!

你或許會說那可能是狗洞,但管它是什麽洞,只要能求得生路,那就要彎下腰去鉆。

書上說得好,顏面比生命還可貴,可若是連命都沒了,要顏面還有什麽用呢?

人生在世,還是得跟《鹿鼎記》裏面的韋小寶學,絕不能像他師傅那樣,清兵的刀都要砍脖子了,還一個勁兒地在那扭扭捏捏,擺他的幫主譜。

眼下這種處境,面子一點不值錢,能留住性命才是好漢,而能帶大家一起留住性命的,那更是好漢中的好漢。

說狗洞太難聽了,還是說縫隙吧,李宗仁要做的,就是趕緊找個縫隙鉆出去。

畑俊六撒出來的是一張網,它很容易給你以假象,以為上面的縫隙到處都是,其實不是這樣,很多地方比墻壁還牢,你是鉆不出去的。

所以這個縫隙一定得選好,要看準哪裏才是對方真正的薄弱環節,不僅要確保自己能出去,還要保證這個縫隙能不斷地被扯大,以便十幾萬人都可以鉆出去。

永城雖然失陷,但“快速挺進隊”剛剛從此通過,步兵未必跟得上,那裏一定是最薄弱之處。

選準突破口後,李宗仁迅速將守軍南調,組織部隊依次撤退。

5月17日,“華北方面軍”從北面迫近徐州,炮彈不斷打入城內,連李宗仁的長官部也數次中彈起火。

5月18日,李宗仁離開徐州,乘火車前往永城。

走著走著,猛聽得前方爆炸聲連連,停下來一問,竟然是工兵把鐵路橋給炸掉了。

誰讓你走得晚,工兵還以為五戰區長官部已經撤走了呢。

無奈,下車步行吧。

5月19日,李宗仁聽到消息,“華中派遣軍”沿隴海鐵路東進,已占領徐州,不過五戰區部隊都已撤了出來。

雖然早已人去城空,但無論“華中派遣軍”還是“華北方面軍”,都沒有在後面死死尾追,沿途也沒有遇到太強的阻截,顯然,這與日軍上上下下的功利心態有關。這幫人的主要力量都沒有拿來對付突圍部隊,他們滿腦子轉來轉去的,還是如何在同仁面前爭得頭功,以及怎樣在徐州大擺“慶功宴”。

侵占了徐州的日軍只想著該怎樣擺“慶功宴”

在亡命路上,李宗仁遇到的主要危險,不是地面的日軍野戰師團,而是天上飛來飛去的轟炸機。

當然轟炸機扔炸彈也是能要人命的,而投身軍旅生涯這麽多年,老李能一次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憑的就是多年浸淫戰場所形成的那種超感覺。

某日,大家在一個村莊裏埋鍋做飯。李宗仁擡頭一看,天上來了一架日機,奇怪的是,這架飛機只是繞著村子兜了一圈,什麽也沒幹,連炸彈都沒扔一顆,就拍拍屁股飛走了。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以為太平矣。李宗仁卻勃然變色,下令趕快轉移,多一秒鐘也不能再待在村子裏。

隨從皆不解其意,走出二三裏地,忽見有二十多架日機向原來那座村莊飛去。

頃刻之間,好好的一座村莊竟被夷為平地。

李宗仁這才說出,前面飛來的日機之所以未落一彈,乃因其是偵察機之故,偵察完情況後,發現村子裏有這麽多人,就回頭去招呼轟炸機群了。如果大家夥現在還蹲在村子裏吃飯,包括李宗仁自己在內的這些人準保被炸成齏粉一堆。

五戰區長官部晝伏夜出,經七日七夜才到達安全區域,其間,白崇禧因為疲憊不堪,在晚上行軍時曾多次從馬上摔下,整個過程可說是艱險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