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之谷

總攻發起之後,包圍圈越縮越小。

萬家嶺地方不是太大,整個戰場區域不超過十平方公裏。盡管每一天的進展都慢如蠶吃桑葉,但在這種流彈都能傷著人的區域,對第一〇六師團實力的損耗和士氣的打擊不言而喻。

10月8日,總攻發起的第二天。第一〇六師團給第十一軍司令部發去了一份緊急電報。

電報不是以松浦師團長名義發的,發報的人是情報參謀櫻井。畢竟這不是告捷的電報,還是由第十一軍總部派來的人代勞為好。

這份電報其實就是一份求援電。可是都到這般境地了,櫻井仍不肯照實說,在電報裏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讓人乍一看去,仿佛第一〇六師團還很強大很安全似的。

到電報的末尾,遮不過去了,才來了一句“請求給師團以戰鬥指導”。

電報不啻給岡村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在此之前,他一直未伸援手,就是還對第一〇六師團獨立突圍抱有一絲幻想,看過電報之後,才知道情況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再不給予“指導”,整個師團都可能要完蛋了。

急忙查詢地圖,離萬家嶺戰場最近的是第二十七師團,趕快讓它去,幫助被圍孤軍打開一條求生通道要緊。

第二十七師團正急於西進立功,同時又被黃維第十八軍纏住,主力一時抽不出來,派出的只能是從第一〇一師團借調過來的“弱兵”,而且很快就被薛嶽的西路部隊給打了回去。

岡村的第一次出手救援雖然胎死腹中,但仍給薛嶽提了個醒:這支援兵是弱旅,不能代表後面全是弱的,所以下手得快。

10月9日,總攻發起的第三天。這一天,戲碼陡然加重。

薛嶽襲擊了第一〇六師團的山炮兵聯隊,破壞了山炮。這些山炮稱得上是第一〇六師團賴以沖破包圍圈的最後一個心理依靠,師團長松浦得報後恍如跌入冰窖中。

之後,薛嶽開始集中使用他在廬山上屢試不爽的特種武器:迫擊炮。

迫擊炮是山地戰之寶

在平原或遠戰中,迫擊炮或許不如其他火炮,在山地戰中卻能稱雄,一方面是因其便於攜帶,機動性強,另一方面則是正好對了胃口——迫擊炮的長處和短處都在於它適合近戰,而且這種炮還特喜歡“翻墻”,即使你躲在叢林或巖石背後,一連串迫擊炮彈甩過去,也照樣能要了你的命。

迫擊炮彈帶著嘯聲不斷向日軍陣地飛去,在萬家嶺到處都能聽到令人發憷的爆炸聲。經過輪番轟擊,第一〇六師團的防守體系變得七零八落。匆匆建立起來的工事,不是塌陷就是全毀,漫山遍野,到處是日軍的屍體和呻吟著的傷兵。

他們甚至已完全顧不上掩埋屍體。死在溝渠裏的日本兵,時間一長,皮膚便呈現出褐色,身體更被浸泡到腫脹起來,嘴巴鼻子裏掉出來的,竟然全是白米一樣的蛆蟲!

從馬回嶺出發時,第一〇六師團專門配備了一千多匹戰馬,用於運載山炮和輜重,但在進入萬家嶺後,饑餓加上中彈傷亡,早已所剩無幾。就這樣,中國軍隊的迫擊炮也沒放過這些助紂為虐的畜生,拴系馬匹的地方接連落下炮彈,馬匹受驚的姿態在硝煙中看得一清二楚。

想起一年前“七七事變”的南苑血戰,日機對二十九軍騎兵師狂轟濫炸,南苑營房一千多匹乘馬大半倒斃,騎兵師師長鄭大章當場被嚇得打馬就逃。

現在不過是時候已到,一報還一報。

松浦認為自己夠慘了,可是他還不知道,這僅僅是前奏曲,大的樂章尚未到來。

當天晚上,也就是10月9日夜,薛嶽端上來一桌大餐,這算是整個萬家嶺戰役中最豐盛的了,可稱終極盛宴。

菜單倒也不算新鮮,不過是把張靈甫在張古山點的小菜原樣照做一遍,但是薛嶽把它推而廣之,由獨家特色菜變成了每個人都樂意嘗上一口的家常菜。

所有進攻部隊都成立了由精兵組成的突擊隊,在夜幕降臨之後,突然一聲呐喊,同時沖向第一〇六師團的防守陣地。

經過傾力一擊,第一〇六師團終於被趕進了那個最後的獵殺場。

這是萬家嶺西北的一座村莊,名字叫雷鳴鼓劉,聽上去很怪,所處地形則更怪,屬於一個四面環山、中間狹小的盆地,第一〇六師團臨時司令部就位於此處。被逼到這一帶,說明松浦和他的師團真的無路可走了。

與此同時,第一〇六師團內部的情況也糟到了極點。

算起來,地面斷糧已經八天了。即使是撿到的稻穗也極其有限,很快就被吃得一幹二凈,大家都只能靠天吃飯,指望飛機空投糧食救命。

第一〇六師團各基層部隊,你占一個地盤,我占一個地盤,都仰著脖子在等。飛機空投沒有那麽準,糧食不一定就正好投在你的地盤中央,有時也會扔到中間去。這下子好看了,相鄰部隊相互爭奪,竟然還發生了對射,結果兩敗俱傷,糧食誰都拿不著,也不敢再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