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情晚照

在10月9日這天晚上,第一〇六師團師團長松浦已無法有效地掌控自己的部隊,司令部附近的所有聯隊更被分割得零零散散,僅能在各自的孤立陣地上苦苦掙紮。

可怕的還在後面。

10月10日淩晨,天還沒有亮,一片漆黑之中,中國軍隊已幾次攻至第一〇六師團司令部附近。

松浦師團長似乎也只能對著月亮大哭了,他把司令部端茶送水的勤務員都召集起來,派出去進行抵抗。

可是槍聲仍然在慢慢接近。松浦絕望已極,下令將聯隊軍旗集中到司令部,所有傷病員每人發一把槍,他自己也持槍在手,準備到最後時刻,領著這些傷病員焚旗決鬥。

若排除作秀嫌疑,僅以戰場表現而論,不能不說,日本軍人的這種武士精神還頗有可圈可點之處。

後來據日軍俘虜供述,只要當時第六十六軍再往前攻進一百米,松浦就得被俘——如果他不願意的話,那就只能選擇切腹了。

由於是夜戰加混戰,中國軍隊也不知道第一〇六師團司令部究竟在哪裏,否則的話,松浦就要為日軍師團長開創一個新紀錄了。

第一〇六師團師團長哆嗦著身體,一直熬到天亮,才有人來救他。

救他的是航空隊,看到下面慘成這個樣子,日機拼著命往下扔炸彈,使中國軍隊的致命攻擊被迫中止。

這一戰,第一〇六師團折損大半。經過白天的收容歸整,松浦發現,整個師團已陷於癱瘓,原因是聯隊長以下軍官死傷過多,已不敷使用。

一個新編師團,沒有軍官撐著絕對不行,要不然,像那須良輔那樣的預備役新兵會更加惶惶不可終日。

第一〇六師團在萬家嶺深陷包圍且損失慘重的事,廣播上都播了,就算岡村想遮這個家醜都遮不住,日本朝野為之震驚不已。

從最早的“九一八”,到“七七事變”,日本老百姓司空見慣的消息就是“勝利捷報”,偶爾有一個台兒莊,都覺得丟了面子,現在一個師團被人家整到這種程度,無不駭然。

“華中派遣軍”司令官畑俊六急得連岡村的面子也不顧,開始直接插手“救援行動”。

得知第一〇六師團缺乏軍官,他立即調集兩百多名聯隊長以下軍官,直接空投萬家嶺。這一招猶如打雞血,總算讓這個倒黴透頂的師團又恢復了一點生氣。

眼看紙已包不住火,這時的岡村也不能不在面上再做些動作。可即使到這種程度,這個利欲熏心的家夥還是不願意因為搭救“弱兵師團”而影響自己的整個西進行動,躊躇了半天,才肯從第十一軍直轄的特種部隊中撥出一個戰車大隊前往增援。

坦克雖然威風,卻上不了山。不過這倒是給薛嶽又提了個醒,“弱”要慢慢變“強”了,看來還是得抓緊時間。他令旗一揮,指揮迫擊炮兵繼續前壓,各部趁夜再次發動猛攻。

本來第一〇六師團還占著張古山以北一個叫嗶嘰街的小村莊,但經過整晚鏖戰,嗶嘰街也得以收復。戰後這裏散落的日軍遺骨最多,返回的村民中有圖財的,曾從骷髏堆裏起獲三十多枚大金牙。這些金牙都是日本兵的,因為中國兵根本就鑲不起。

從那之後,松浦師團長對憑自己的能力僥幸突圍已經徹底死了心。他終於明白,在這個鐵桶一般的包圍圈裏面,哪怕自己真的變成一只兔子,也別想乘月夜溜出去,唯一聰明的辦法只能是固守待援。

10月11日,在松浦的指揮下,第一〇六師團殘部收縮防線,像刺猬一樣蜷到了更加狹小的區域。由於縮小了防禦面,加上死了這麽多人,糧彈也比較好分配,用不著你搶我奪,反而又能守上一守了。

第十一軍光出坦克不出人,眼見得第一〇六師團極可能連編制都被對手給抹掉,畑俊六無奈之下,只能親自組織第二次“救援行動”,將原駐蘇州的第十七師團派去萬家嶺。

10月16日,薛嶽巡視戰場,此時他的對手早已是“遺屍塞谷,山林溪澗間,虜血灑遍”,誰勝誰負,一看便知。

廬山之上,蒼天笑,江山笑,清風笑,壯士豪情,只為這世上又留下了一襟晚照。

鑒於日本侵略軍援兵即將到達,進攻部隊也已達到了體力極限,薛嶽下令結束圍攻,集結部隊重新退守原防線。

萬家嶺之戰,歷時二十二天,第一〇六師團傷亡九千余人,雖然保存了編制,卻遭到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自日本發動侵華戰爭以來,這是史無前例的。

由於戰爭仍在繼續,作戰雙方當時都未能對戰場進行徹底清理。直到一年之後,第一〇六師團部分人員回國復員,該師團才派了三百名官兵進山祭吊。在他們走後,留在廬山打遊擊的一個叫唐永良的中國軍人也來到萬家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