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英雄

在武漢會戰後期,李宗仁已經病愈返回原任。不過等他上陣時,首先需要面對的不是怎樣指揮作戰,而是如何部署“轉進”。

自從經歷徐州大撤退後,李宗仁就培養出了一種神秘的第六感。當時第五戰區長官部距離前線還很遠,可他老是覺得這裏那裏不對勁,經常耳鳴眼跳,以至於繞室仿徨,輾轉反側,半夜三更都睡不著覺。

時為午夜,眾人都睡得正香呢,他就披著衣服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並且把一幹隨從衛士都弄醒,嚷嚷著要轉移。

參謀長徐祖貽揉著眼睛跑過來,看李宗仁那心神不寧的樣子,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就是我覺得這個地方可能有兇險,早走早好。

徐祖貽並沒有收到任何敵情通報,但李宗仁是戰區司令長官,不聽他的又聽誰的,遂安排長官部人員連夜西撤。

很多人嘴裏不說,心裏沒準都在罵老爺子發神經,這麽晚了都不讓大夥睡個囫圇覺,窮折騰個啥。可說來也怪,李宗仁的第六感就是奇準,在他走後僅僅兩個小時,日軍騎兵就竄進了他睡覺的那個村莊。

“發神經的”現在精神了:看看,我沒讓你們大夥白跑吧。

第六感雖然靈,但是不科學,李宗仁大部分時間依賴的實際還是情報網。

要打好仗,情報十分重要。當年馬占山在東北跟日本人兜圈子,兜到本莊繁都無可奈何,就緣於建立了效率奇強的情報網,而說起老李的情報網,就不能不提到一個他安插在日軍後方的神秘線人。

當年西南諸省反蔣,包括李宗仁、白崇禧、陳濟棠這些人,都是日本人實行“以華制華”的重要目標。那段時間,到廣西來做說客的“中國通”們有如過江之鯽,數也數不過來,這裏面就有和蕭振瀛進行過香港談判的和知鷹二。

在與和知打交道的過程中,李宗仁發現和知的翻譯官像是個“好人”。這種感覺,就如同他第一次見到張自忠時一樣,仿佛善良就清清楚楚地寫在對方臉上。

於是私下裏,李宗仁便讓人把翻譯官秘密約到家裏。

這是個年輕的東北人,熱情、健談,有什麽說什麽,但是當李宗仁試探著提到“你的家鄉已被日本人侵占,你怎麽還甘心為敵人服務”時,他忽然語塞,隨之,兩行熱淚無聲地從臉上滑落下來。

夏文運,遼寧省大連市人,家裏世代務農,自小就讀於日本人所辦的中小學。據說他的一口日語說得比一般日本人都好,根本聽不出是中國人說的,後因成績優異,受“滿鐵”資助去日本留學,畢業於日本明治大學法科。

“九一八”事變前,夏文運在東北的大學教書,之後書自然沒得教了,只能隨逃難人群進入關內。他原來並不想給日本人做事,可是以他那樣跟敵國沾邊的文憑學歷,顯見得到哪都不受歡迎,找工作時處處碰壁。他又幹不了別的,給日本人充當翻譯官,借此養家糊口就成了唯一出路。

燈火闌珊處的夏文運看上去有說有笑,其實那不過是戴著一副面具在表演而已。

他雖然為日本人做事,卻良知未泯,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根在哪裏,可也正是這樣的人,卻不得不以為侵略者服務來維持個人生計。

可以想見,當聽到或看到“漢奸”“走狗”這些詞語時,這個年輕人會多麽難過,內心又會處於怎樣的煎熬和掙紮之中。

有時候,活著遠比死亡更殘酷,特別是當你面前沒有出路,沒有希望,甚至連解脫都不可能,只有在清醒中一味痛苦的時候。

因為怕熟人或家鄉的人知道自己的底細,夏文運甚至把名字都改掉了,因“夏”與“何”字在日語中發音相似,他對外一直稱自己叫“何益之”(益之是他的字)。

李宗仁的突然一問,瞬間擊穿了“何益之”的心理防線,後者淚如雨下。

李宗仁馬上意識到,有門了,便緊跟著又問了一句:何先生,假如中日之戰爆發,你願不願意替祖國盡點力?

夏文運聽後,一邊擦拭眼淚,一邊連連點頭:如有機會報效祖國,當萬死不辭!

從那時候開始,夏文運便正式成為李宗仁的高級情報人員,兩人通過秘密電台和專用密碼進行單線聯系。

在台兒莊戰役的初期階段,五戰區要防津浦線那麽狹長的一個區域,而能調動的兵馬又那麽少,可以說每時每刻都驚險之至,但是李宗仁左右騰挪,依靠一群雜牌部隊,硬是兜住了日軍的南北合擊,看起來如有神助。

其實這個“神”就是夏文運,有了夏文運,李宗仁也就擁有了自己的千裏眼和順風耳。

夏文運從上海租界發來的第一份絕密情報是:日軍南動而北不動。於是李宗仁就把張自忠從北面調到南面,在淮河擋住了第十三師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