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的另一面

就像過去對待南京、徐州、武漢、廣州一樣,日本統帥部這次又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南寧之上,他們甚至將即將開始的戰役確定為“中國事變的最後一戰”。

負責登陸並攻占南寧的是廣島第五師團。這個師團雖然在台兒莊大捷中被挫了威風,但其戰鬥力仍居於日本部隊前列。在參加華南作戰前,廣島師團專門回國進行了補充,部隊缺額全部填滿,光步兵就達到一萬五千人,加上特種部隊,兵員超過兩萬。

登陸戰就是偷襲戰。為了封鎖機密,當裝載廣島師團的艦只停泊於港口時,官兵都嚴禁登上甲板,只能從船艙的窗口看看外面的風景。

就算這樣,還是沒能保住機密,蔣介石已提前收到了日軍進犯的情報,並要求前線作出禦敵準備。

可是沒有人去準備。

廣西前線的最高指揮機構是桂林行營,然而行營主任白崇禧卻到重慶參加國民黨五屆六中全會去了。

主任不在,當然還有行營參謀長可以負責,然而這個參謀長也有事不在,所謂負總責的行營在關鍵時候成了一座空營。

行營下面,是戰區。

第四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其實自己也得到了相關情報,但他一直都在等待行營命令。倒不完全是墨守成規,而是因為他人尚在廣東韶關,能指揮的也主要是粵軍,駐廣西的則多為桂軍,如果得不到行營指示,就算下命令都不一定指揮得動對方。

戰區下面,是集團軍。

守衛廣西海防的第十六集團軍總司令夏威本已奉令調離,由“一·二八”淞滬會戰時的名將蔡廷鍇接任,但夏威對這一人事任命極其不滿,以為母奔喪為名,賭氣跑回老家去了。

上行下效,以桂軍為主體的第十六集團軍便對蔡廷鍇來了個集體抵制,使得蔡帥空有一身抗倭之能卻無從著力,遲遲不敢就職任事。

桂林行營層次復雜,僅從行營到各師司令部,就有五級,假如從團、營、連開始算,則有八級之多,導致信息溝通異常緩慢,基層部隊甚至都不知道日軍即將登陸的情報,大敵當前,還認為日軍的進犯只是慣常的騷擾,打幾槍就沒事了。

對此身為行營主任的白崇禧當然是有責任的。

在一般人眼裏,廣西新桂系的兩大首領,幾乎就是一對無可挑剔的君臣搭配:李宗仁寬宏大度,有劉備之風,白崇禧則精明能幹,“小諸葛”實至名歸。

不過我們應該知道,舞台上的鮮亮,從來代替不了現實生活中人性的復雜及微妙,“皇叔”和“孔明”的關系也是如此。

在公開場合,無論是演講還是訓話,白崇禧開口閉口都是“我們總司令”(指李宗仁),不僅不會說半句對李宗仁不滿的話,而且給人印象向來是一個謙虛謹慎,甘居人後的“老忠臣”。

可是“小諸葛”其實並不甘於只是在主公背後搖搖鵝毛扇。“七七事變”後,李宗仁曾對白崇禧南京之行極為不滿,並不是說不同意他去,而是因為後者表現過於“自私”。

那時李宗仁本打算向蔣介石要一筆出桂抗戰的軍費,然而白崇禧在被許以副參謀總長的高位後,就把這事完全拋到了九霄雲外。更讓李宗仁感到格外尷尬的是,他這位“總司令”似乎一下子遭到遺忘,連第五戰區司令長官也還是後來自己爭取來的。

嘴裏甜言蜜語,關鍵時候卻拋棄“主公”,一個人去追求榮華富貴。這事讓李宗仁很是氣憤,私下裏當著別人的面說:難道我李某就不認識蔣介石?你白崇禧現在和蔣介石顯得那麽要好,我李某和蔣介石的關系也不見得就惡劣到哪裏去……

老猛仔那樣的直人快語,你永遠不要指望從“小諸葛”的嘴裏能夠聽到,但他不會說,卻會去做。

小諸葛(左)和李宗仁這對舊日君臣也有關系微妙的一面

事實上,白崇禧在廣西期間,始終都想獨攬軍政大權,特別喜歡培植私人親信,而對李宗仁的老部下,則大多采取排斥或不予信任的態度。

“七七事變”前後,正值新桂系內部一個比較敏感的時期,忠於李宗仁的部分軍官密謀“擁李倒白”,白崇禧看到事不可為,要想立即取代李宗仁老大的位置已不現實,這才選取了和當年黃紹竑一樣的道路,索性遠離廣西,傍著蔣介石做中央高官去了。

到建立桂林行營時,情況又不一樣。白崇禧以副參謀總長兼桂林行營主任的身份重回廣西,李宗仁則遠在湖北前線,他的心又大了起來。

桂軍內部,從軍、師長到連、排長,幾乎都是白崇禧任南寧軍校校長時的學生,跟“小諸葛”沾不到一點歷史關系的,你就根本別想去做官。夏威敢大鬧情緒,說到底,也無非是倚仗了他是白崇禧最可靠的親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