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大使

站在羅斯福和赫爾的立場上,這麽做無可厚非,人家畢竟是美國的總統和國務卿,不是中國的,考慮任何事情當然不可能先替你著想。

能夠事先通知中國駐美大使,那是客氣的,就算不打招呼又怎麽樣?

羅斯福和赫爾管不了那許多,他們準備在11月26日與日方正式達成協議。

從“魔術”破譯的情報來看,“臨時過渡辦法”與東條的想法一致,那就是對中不利、對日有利,對方是肯定願意接受的。

美國人的做法雖不地道,但在國際政治中卻並不鮮見。犧牲小國,保全大國,歷來都是如此,現在只不過是又增加了一個新的範例而已。

11月25日成為最關鍵的一天。

蔣介石不斷向華盛頓發來措辭強硬的長篇電文。在電文中,他再三強調,在日本從中國撤軍之前,只要美國對日經濟封鎖有一點點松動,中國這邊就頂不住了,“抗戰必見崩潰”。

似乎電文給羅斯福和赫爾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壓力,特別是看到下面這些句子的時候——假如真的到了那一步,你們以前的援助就是一場空,大家都白忙活了。以後我們也不再需要你們的幫忙,更不會相信那句“人間自有真情在”的謊言(“從此國際信義與人間道德,亦不可復聞矣”)。

這不是絕交信,但意思差不多。

赫爾一整天都坐臥不安,郁悶不已。此時,有人來敲門了,一看,卻是胡適博士。

胡適,字適之,安徽績溪人,時任中國駐美大使。

縱觀民國學界,素有“前有梁任公(梁啟超),後有胡適之”的說法。當時的胡適,無論在學界還是輿論界,均處於絕對的領袖地位,但鮮為人知的是,胡適和汪精衛等人一樣,也曾經是“低調俱樂部”的重要成員。

即使在南京國防會議召開的前一天,胡適仍然在呼籲政府“做一次最大的和平努力”。在他看來,以其時中國軍力,尚不足以戰。如果戰,必定要敗,與其敗而求和,還不如現在就著手,以謀求“五十年之和平”。

對胡適的話,蔣介石表現得不以為然,在國防會議上,他“頗譏某學者之主和”,某學者,影射的就是胡適。

但奚落歸奚落,蔣介石對這位有些書生氣的老夫子還是頗為敬重和欣賞的。他曾經評價胡適是“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可謂一語中的。

後來胡適終於明白,和比戰還難,難百倍,當戰爭來到眼前的時候,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的。於是,他在態度上發生了根本轉變,並從此告別了“低調俱樂部”。

不久,他應蔣介石的要求,暫時棄文從政,先以“政府特使”、後以“駐美大使”的身份赴美遊說,以爭取國際支持。

胡適能擔當這一重任,緣於他的名氣實在太大,不僅國內知名,在西方國家中也有很強的影響力,連老外吹牛,張口閉口,都喜歡把“我的朋友胡適之”掛在嘴邊。

某次,一位剛當選的美國議員到中國大使館赴宴,糊裏糊塗也弄不清楚中國大使是誰,就知道艦著臉吃。吃完送客,胡適邀請該議員今後到中國旅遊——當然是客氣,兵荒馬亂的,怎麽個遊法。

這位議員點點頭,“好的好的,我一定會去,而且首先要去拜訪一下我的朋友胡適博士。”

胡適聞言莞爾,“議員先生,那你不用走那麽遠,因為胡適就站在你對面!”

胡適雖貴為大使,出門卻不帶隨員,就那樣一個人夾著皮包到處跑。他在美國行程幾萬公裏,做了四百多場講演,使美國朝野上下充分了解到了一個正在遭受苦難然而始終不肯屈服的東方古國,而他本人的形象也迅速提升,成了羅斯福和國務卿赫爾的座上賓。

從“桐油借款”開始,包括後來組建飛虎隊,都是胡大使辛苦努力的結果,四年時間裏,他總計為中國爭取到了一億七千萬美元的國際援助。

美國《紐約時報》因此發表評論:重慶政府就算是尋遍全境,也找不到比胡適博士更合適的人物了,他所到之處都能為中國贏得廣泛支持。

胡適相信,只要美國參戰,日本必敗無疑,但“臨時過渡辦法”的出台,卻表明湯姆大叔已經有了不顧及中國、轉身想溜的念頭。

這太可怕了,必須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