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和一流

自“國際飛行中隊”無果而終後,陳納德又在昆明訓練了一批中國飛行員,但這批飛行員連起碼的作戰經驗都沒積累起來,就在重慶空戰中非死即傷,令過往的努力皆付之東流。

陳納德很惱火,惱火極了,但他能做的,也只有一個人站在山坡上用望遠鏡進行觀察,然後把零式戰鬥機的特點、編隊戰術逐一記錄下來,或者與消防人員一道,用水搖抽水機給遭到空襲後燃燒的城市滅火。

對於美國人來說,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什麽難題能真正考倒他,但是面對眼前這種局面,他也再次陷入了一種巨大的沮喪和無可奈何之中。

1940年10月,蔣介石緊急召見陳納德。

“不是機型不行嗎?去美國買。不是沒有飛行員嗎?去美國雇。從而組建一個‘美國戰鬥機聯隊’。”

陳納德聽完後,卻比當初讓他拼湊“國際飛行中隊”還要來得悲觀。

飛行員能不能雇到暫且放一邊,單說買飛機。

據我所知,美國制造的一流飛機,除了自用外,早就被歐洲國家搶購一空,剩下來的全是中不溜的二流飛機。

為了解釋何謂“二流飛機”,陳納德不得不給對方補一則小貼士。

“淞滬會戰前後,中國從美國進口的戰鬥機主要是鷹式飛機,型號為P-36,我所說的二流飛機乃P-36的升級產品,P-40,綽號‘戰斧’。‘戰斧’的特點是價格低、交貨快、數量多,別的機型才生產五架,它就已經生產了五百架,所以我們美國多的是這種飛機。”

蔣介石若有所思,插了句嘴:“戰斧足以當零式乎?”

陳納德坦率直言:“固不如也。零式輕,戰斧重。零式靈活,戰斧……”

陳納德以他專家的角度,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通。蔣介石其實沒幾句聽進去,他真正聽懂的是前面那句“價格低、交貨快、數量多”。

一流飛機雖好,但我也得花得起那個錢,倒不如買這種戰斧式。至於買來之後能不能打得過零式,只能試了再說,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戰斧式,就它了。

蔣介石不由分說地結束了談話,並且拍下板來,“訂個計劃,告訴我一共需要多少錢,然後你就趕快回美國去把事情給辦妥”。

陳納德“奉旨”返回美國,但他起初想竭力爭取的仍然是一流飛機。

東西方的思維是如此不同,我們常常一方面說要唯物,另一方面卻又強調精神能夠變成物質,或者精神可以戰勝物質。

西方人則是反過來,他們平時也許會執拗地相信上帝的存在,但上陣之後,卻絕不會迷信到以為上帝他老人家真的在身邊含情脈脈地照應著自己。

按照陳納德的設想,要麽不做,要做就得配備到最好:買第一流飛機,雇第一流飛行員,這樣的話,才可以擊敗零式。

陳納德連數據都已經測算出來了,雙方只要以一流對一流,交火之初,即能達到五比一,也就是“美國一流”損失五,日本零式損失一,在日本航空隊由此失去信心後,比例還可以升到更高。

先前美國的一流飛機確實被歐洲人訂完了,不過,不還有後續生產嗎?可以把它們給買下來。

但陳納德很快就失望了。

敦刻爾克大撤退後,隔著一座英吉利海峽,德、英兩國主要進行的就是空戰。英國人對美國一流飛機的需求也達到了饑渴的程度,人家就在車間外面等著,生產線上下來一架,立刻拖走一架。

中國戰場那時還遠沒有引起美國的足夠重視,其分量哪裏能與歐洲戰場相提並論,倫敦大轟炸也遠比重慶大轟炸更能觸動美國政府和民眾的神經。

在這種背景下,你跟英國人搶飛機,豈非天方夜譚?

既然爭搶“一流飛機”失敗,那就只能爭搶“一流飛行員”了。

陳納德是個獨來獨往、頗有個性的人,素不喜與軍政部門的官僚打交道。但為了獲得飛行員,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展開“穿梭外交”,一個部門一個部門地去賣嘴皮子。

美國有海陸兩大航空隊,但沒有哪個航空隊缺得了一流飛行員,任陳納德講到口幹舌燥,軍方給予的答復仍然斬釘截鐵:“哪怕抽走一名軍官都不行。”

想挖我的人,沒門!

如果美國沒有宋氏兄妹、胡適這些神人在不停運動,善於打仗卻不善於應酬的陳納德幾乎就要崩潰了。

中國在美的“遊說集團”最後通了天,使用了總統個人直接幹預的辦法,而羅斯福當時能夠接受的一個觀點就是,猶如蘇聯志願空軍那樣,美國將從中國這個對日空戰的競技場上得到寶貴的作戰經驗。

1941年4月15日,歷史性的一天,羅斯福親自簽署了一項未公開發表的命令,允許航空隊中的優秀飛行員退役,以平民身份加入美國志願援華航空隊,一支日後聲名大噪的國際空軍終於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