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悲劇

魏德邁曾希望史迪威能給自己一些建議,這樣至少心理上還可以有個準備,免得一見面就被那個可怕的老板給弄得下不了台,然而史迪威在遭到免職後,連肚皮都給氣炸了,早早便坐飛機回了美國,哪裏還能找得著人。

10月31日,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魏德邁硬著頭皮來到重慶履職。

上了船就無法下去,魏德邁很快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業務中去。他發現,此時中國國內戰場的情況果然相當嚴重,歷時半年之久的豫湘桂戰役,已經從北到南,連著打垮了中國的三個戰區:蔣鼎文第一戰區、薛嶽第九戰區、張發奎第四戰區。

這些戰區至此名存實亡,各部隊都成了殘破之師,很多軍只剩下三千人左右,連過去的一個師都不如,戰鬥力更無法應付實戰需要。

前線軍隊的潰退混亂程度大大超出原先的想象,自桂林、柳州失守後,貴州也危在旦夕。

如果不是蔣介石提前做出了一個預防措施,大家真的就全完了。

11月6日,蔣介石從尚有力量的戰區中抽調人馬,在貴州緊急組織起抗擊兵團,並由湯恩伯領銜,正式任命其為黔桂湘邊區總司令。

四天後,桂、柳同時失陷,橫山勇第十一軍追到貴州,在沿途部隊已完全失去抗擊能力的情況下,湯恩伯的抗擊兵團成為保衛重慶和昆明的唯一一面屏障。

貴州獨有的喀斯特地形給湯恩伯幫了大忙。

日軍越往前走,山路越復雜陡峭,兩邊全是絕壁懸崖,很多軍馬不小心墜入崖底摔死,第十一軍因此只能拉長相隔距離,呈一路縱隊緩慢行軍。

這樣一來,守軍用很少的兵力配上迫擊炮便能防住一道狹窄路口,在貴州的那些青苔路上,日軍屍體重疊,有的大隊被打到只剩一個中隊,被擊斃的日軍用門板擡著,晚間才能集中火葬,其狀之慘,真無法用語言和筆墨來形容。

由於極度缺少軍官,連名古屋這樣的老師團也只得由上等兵來擔任中隊長,並且平均一天只能往前挪動兩裏路。

但問題是抗擊兵團本身能力有限,這個兵團的大部分要從西北趕來,此時還在路上,因此人越打越少。

即便是烏龜,橫山勇遲早也是能爬到重慶去的。

當看到這些從第一線傳來的戰報,並且設身處地地面對種種險境,魏德邁終於了解了他從前所不了解的中國人。

他們絕不是像史迪威和一些浮光掠影的美國人所描述的那樣,愚蠢、怯懦、消極、什麽都不幹,相反,這個東方民族有著驚人的堅忍、耐力與犧牲精神。

一個最明顯的事實是,在德國發動進攻後,法國六個星期便選擇了屈膝投降,但日本發動全面侵華到現在整整七年過去了,中國仍在繼續咬牙苦撐,而美國給予中國的援助,少到不及英、蘇的一個零頭。

魏德邁遂感慨之,他說,這是一個中國悲劇。

毫無疑問,蔣介石也是中國悲劇中的一分子。在與蔣介石交往的過程中,魏德邁發現這個傳說的兇神並沒有那麽可怕,甚至還很可憐。事實上,那僅僅只是一個“松散聯合政府的首領”,能把這麽多並不完全服從於他的軍隊捏合在一起對日作戰,已經是相當不易。

正是鑒於這些認識和評價,魏德邁走向了與史迪威完全不同,卻與陳納德相仿的道路。他相信,此時此刻,中國人需要的不是埋怨、威脅和壓制,而是切切實實的幫助與支持。

11月底,日軍已進逼黔桂鐵路的終點獨山縣,日本媒體公然揶揄魏德邁這位“新人”:過不多久,您只好到印度去辦公了。

魏德邁確實有些慌了,他兩次向蔣介石建議遷都,但後者拒絕討論這個問題。

萬不得已時,我就死守重慶,“決與此城共存亡”。

見此情景,魏德邁便說:“那好,我也不走,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蔣介石非常感動,在中國人心目中,這種肯同生共死的人,那就是患難兄弟,生死之交。

可是,魏德邁真實的想法卻不是這樣。

歐美理念不同於東方,戰場上打不過當然要撤退,實在不行還可以繳械投降,死戰,那有什麽價值呢?

魏德邁後來承認,他當時心裏想的,其實是到昆明去組織“最堅強的防禦工事”。

魏德邁並不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之所以那麽說,是因為他能體會到蔣介石此時此刻的心境,這個時候,你告訴他“不拋棄,不放棄”,比說其他任何話都強。

身邊有了一個這麽通情達理的美國將軍輔佐,蔣介石的苦難日子也算到頭了。

魏德邁的繼任讓蔣介石松了口氣

魏德邁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知道最牛的夥計也不能壓過老板,即使你直接代表了真理,也得給人家三分薄面,因此態度和語氣都非常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