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鐵鞭,一只鐵錘,一把匕首(第2/2頁)

最毒莫過婦人心!

那一刻,太宗的心裏很可能只有這樣的念頭。我們甚至可以想象,太宗皇帝很可能只是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長久地注視著故作鎮定的才人武媚,直到她內心的忐忑不安徹底暴露在臉上,太宗才淡淡地說了一句——武才人真了不起。

假如太宗真是這麽說的,後來的女皇武曌也大可以把它理解為賞識和贊揚,可我們似乎更有理由把它理解成譏刺和嘲諷。因為在閱盡滄桑的太宗眼裏,武才人這麽做實在是有點矯揉造作、嘩眾取寵之嫌。換言之,企圖用這種極端和另類的方式博得天子青睞,只能是武媚的自作聰明和一廂情願。這場弄巧成拙的表演除了招致太宗反感並且徒然授人以笑柄之外,不可能給武媚帶來任何好處。

獅子驄事件之後,才人武媚進入了一生中最漫長的一段黑暗時光。她生命中最美麗的花樣年華就這樣在星移鬥轉、浮雲變幻的十年中逐漸消逝。她心中躁動不安的那頭小獸早已在黯淡無光的深宮歲月中死去,而袁天罡多年前的那個神秘預言,似乎也變成了一則令人心酸的笑話。

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冬天,太宗皇帝親征高麗失敗而歸,宮廷內外的人們明顯感覺出了皇帝的疲憊和蒼老。這個天縱神武、曾經無往不勝的一代英主,在遼東戰場上遭遇了他一生中最慘重的一次失敗。這一前所未有的失敗給他的內心造成了難以治愈的創傷,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也開始被各種各樣的病魔所纏繞。

才人武媚依舊在從事著伺候天子起居的工作。她為太宗更衣的時候,發現神聖的天子之軀已經出現了某些未老先衰的征兆。太宗原本如鷹隼一樣銳利清澈的目光如今已然變得渾濁而遲鈍,而他身上原本結實有力的肌肉也已經變得松弛和臃腫。一切似乎都在表明——曾經光芒萬丈的貞觀皇帝李世民已然是英雄遲暮了。

那時候,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的奪嫡之爭已經以兩敗俱傷的結果黯然收場,而從不為人矚目的晉王李治,則像一匹政壇黑馬忽然間脫穎而出,出人意料地成了新的大唐太子。貞觀末年的這場政治風波時隔多年後依舊讓人記憶猶新。細心的人們不難發現,太宗皇帝一度被這場巨大的政治變故搞得心力交瘁,正是這一重大的精神打擊,連同兩年後東征高麗的失敗,一起把太宗皇帝李世民迅速推向了死亡的深淵。

在李治還是晉王的時候,才人武媚曾經在幾次宮廷宴會上見過他,不過這個文質彬彬、性情柔弱的晉王從未給武媚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甚至是在太子冊封的大典上,這個已然成為帝國儲君的九皇子依然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起碼在才人武媚的眼中就是如此。

看著這個被命運女神的詭譎之手一把推到歷史前台的漁翁,武媚心裏總有一種想笑的感覺。

她發現這個新太子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太子,而且還透著一股傻氣。

不過讓武媚略感意外的是,這個傻傻的大男孩李治非但不讓她覺得討厭,反而還因為一種特有的稚氣和靦腆而顯得有些可愛。

在冊封大典過後的宴會上,才人武媚一邊操持著手頭的事務,一邊總是情不自禁地向太子李治投去關注的一瞥。

武媚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一直看他——看這個比自己小了整整三歲的大男孩。為此她給自己找了許多理由,比如李治因不勝酒力而逐漸泛紅的臉頰,比如他被人敬酒時依舊靦腆的表情舉止等等。

後來武媚又找了一個她認為最重要的理由。

那就是太子李治的眼神。

那是在這座偌大的太極宮裏難得一見的眼神,它幹凈、質樸、纖塵不染,就像一泓清可見底的泉水。

多年以後的女皇武曌相信,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自己對這個大男孩李治就已經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了。

不過,對這份情感的認知畢竟只是女皇時過境遷之後的一種滄桑追憶,當初的才人武媚是不可能清晰地意識到這一切的,她更不可能對這份隱隱約約的情愫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因此,對未來深感無望的才人武媚自然也不會料到,就是這股若有若無、曖昧不明的情愫,最終居然將她的一生與李治的一生緊緊捆綁,同時也將她的個人命運與整個帝國的政治命運緊緊捆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