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狼煙:契丹叛亂(下)(第2/3頁)

他們說,孫萬榮為了避免再次被突厥偷襲,就在柳城(營州治所,今遼寧朝陽市)西北四百裏處,修築了一座新城,將不能作戰的老弱婦孺都留在城內,同時在城中囤積了大量從唐軍手中繳獲的戰利品和金銀財寶。此城位於深山之中,位置非常隱蔽,孫萬榮本人已率領全部精銳南下進攻幽州,此城防守薄弱,正可拿下。

這兩個使者最後還是說出了這座城的準確位置,並且自告奮勇擔任向導。

默啜可汗聽到這個天大的喜訊後,頓時仰天狂笑,當即親率大軍直撲契丹大本營,圍城三日後將其攻克,隨即將城中的輜重、財寶和人口擄掠一空,最後滿載而歸。

正在前線與唐軍對峙的孫萬榮得知這個驚天噩耗時,幾乎暈厥,而那些失去了親人和財產的將士們更是無心戀戰,士氣落到了最低點。作為契丹友軍的奚族軍隊,眼見孫萬榮大勢已去,隨即陣前倒戈,與唐軍神兵道行軍總管楊玄基相約,前後夾擊契丹軍隊。此時契丹人早已沒有半點鬥志,結果兵敗如山倒。契丹勇將何阿小被生擒,孫萬榮帶著幾千殘兵落荒而逃,途中又遭唐前軍總管張九節截擊。走投無路的孫萬榮最後仰天長嘆:“今欲歸唐,罪已大。歸突厥亦死,歸新羅亦死。將安之乎!”(《資治通鑒》卷二〇六)

此時他的數千殘兵已全部逃散,身邊只剩下幾個家奴。

對於這幾個家奴來說,他們肯定沒有走投無路的痛苦,因為他們手中還有歸唐的籌碼。

什麽籌碼?

孫萬榮的人頭。

孫萬榮仰天長嘆的話音剛剛落下,幾個家奴就迫不及待地砍了他的腦袋。

萬歲通天二年(公元697年)六月三十日,孫萬榮的家奴帶著他的首級投降了唐軍。

至此,歷時一年的契丹叛亂宣告平定。

為了慶祝平叛勝利,女皇武曌於是年九月在通天宮舉行大祭,同時大赦天下,改元神功。

膽小如鼠的北征軍統帥武懿宗就這麽稀裏糊塗地獲得了勝利,但是他在戰場上的拙劣表現人所共知,所以武曌也很無奈,於是命他和婁師德、狄仁傑分道安撫河北,算是給他一個將功贖罪、收買人心的機會。

可是,這個沒用的軟蛋一旦轉身面對老百姓,馬上又拿出了一副殘暴無情的嘴臉。當時被契丹擄掠的百姓在戰後紛紛回到家鄉,可武懿宗卻以叛國為名把他們全都逮捕,然後一個個開膛破肚,生取其膽。每當有人被行刑的時候,武懿宗總會言笑自若地站在一旁觀賞。

奉旨安撫河北的武懿宗就是這麽“安撫”的,這和兇殘的契丹人有何差別?當時契丹人中最嗜殺的將領是何阿小,而武懿宗來了之後,比起何阿小卻有過之無不及。由於武懿宗的封爵是河內王,所以河北百姓就編了一句順口溜,以此表達他們的憤怒——“唯此兩何,殺人最多!”

即使已經把整個河北弄得怨聲載道,可武懿宗的嗜血欲望似乎仍未滿足。回朝復命時,他又在朝會上奏請武皇,要求將所有“從賊者”滿門抄斬。聞聽此言,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但是沒人敢站出來阻止。最後是一個從八品的小官,左拾遺王求禮毅然出列,大聲說:“這些所謂的叛國者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無力反抗契丹人的脅迫,為了生存才不得不從賊,豈有叛國之心?反倒是武懿宗,手握二十萬重兵,遇敵數千人便望風而走,致使賊人坐大,到頭來卻將罪過全部歸之於百姓,如果要殺,請先殺他以謝河北!”

武懿宗被揭了瘡疤,頓時面紅耳赤,卻又無言以對。武曌趕緊出面圓場,否決了武懿宗的奏請。

河北百姓成千上萬顆無辜的人頭,就這樣在小官王求禮的一番仗義直言中保住了。回想起貞觀時代太宗君臣對死刑判決是何等慎重,再看看武周時期人命賤如草芥的黑暗現實,所有的李唐舊臣一定都會滿心悲涼,並為之扼腕長嘆。

在武周一朝,不要說普通百姓的生命危如累卵,就是貴為大臣宰相者,往往也是朝不保夕,時時刻刻活在恐懼之中。自從武周革命以來,很多大臣每日上朝之前,都要與家人執手訣別,因為很可能今早邁出這個家門,從此就再也回不來了。在這種政治生態中,許多人自然就只能奉行阿諛諂媚,明哲保身的混世之道。比如武周中期的一個宰相蘇味道,居相位數年,碌碌無為,唯知依阿取容,卻經常自鳴得意地對人說:“處事不宜明白,但模棱持兩端可矣!”(《資治通鑒》卷二〇六)時人稱其為“蘇模棱”。

這就是成語“模棱兩可”的出處。

不僅是蘇味道這種昏庸官僚如此,就連武周一朝頗負盛名,一生中出將入相的著名人物婁師德,在這種極端惡劣的政治環境中,也不得不徹底收斂鋒芒,把自己磨成一個通體圓滑,逆來順受的鵝卵石,以此消災免禍,自保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