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狼煙:契丹叛亂(下)(第3/3頁)

婁師德曾與愛憎分明,鋒芒畢露的宰相李昭德同朝為相。由於婁師德身體肥胖,行動遲緩,所以每天上朝的時候都走得慢慢吞吞,李昭德偶爾跟在他後面,半天走不過去,不禁恨恨地罵道:“田舍夫!”

田舍夫的意思就是農民。在唐代,這估計是一句標準的國罵,因為當年太宗李世民被諍臣魏徵氣得夠嗆的時候,也曾經狠狠地罵他田舍夫。如今婁師德無緣無故招來這句國罵,換成其他人,估計一回頭就跟李昭德幹起來了。可是婁師德卻慢慢地回過頭來,笑容可掬地說:“師德不為田舍夫,誰當為之?”(《資治通鑒》卷二〇五)

此言一出,當場把李昭德搞得哭笑不得。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面對這種人,再大的脾氣你也消了。

婁師德的弟弟也在朝中任職,有一次外放為代州刺史,來跟大哥辭行。婁師德語重心長地說:“我貴為宰相,而今你又擔任州牧,榮寵過盛,必定招人嫉妒。在你看來,我等當如何自處?”他弟弟說:“大哥放心,從今往後,就算有人把唾沫吐到我臉上,我也只會擦去而已,不同他計較,絕不為大哥惹禍。”

他弟弟以為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大哥一定滿意。沒想到婁師德卻憂心忡忡地說:“這正是我所擔心的!人家把唾沫吐到你臉上,證明他對你火大;你把唾沫擦了,就是表示不服氣,這不是讓他的火更大嗎?你應該任唾沫留在臉上,讓它自己幹掉,然後還要面帶笑容,表示你欣然接受。”(《資治通鑒》卷二〇五)

這就是成語“唾面自幹”的出處。如果人們僅僅透過這則著名的典故了解婁師德,那完全有理由把他當成一個怯懦、庸俗、胸無大志、沒有骨氣的混世官僚。

然而,真正的婁師德絕非這樣的人。上元初年,吐蕃大舉入寇,高宗征召勇士禦敵,時任監察禦史,年已四十多歲的婁師德毅然投筆從戎,奔赴邊疆,其後在對蕃戰爭中屢建功勛,遂率部駐守西部邊陲,令吐蕃人數年不敢犯邊;同時又創設屯田之舉,讓邊關的戍衛部隊得以自給自足,使朝廷免卻了“和糴(征購軍糧)之費”與“轉輸之艱”,故而深受武曌賞識。

入朝為相後,婁師德一方面忍辱負重,在酷吏和群小的夾縫中艱難生存;另一方面又為朝廷拔擢了一批德才兼備的正直之士,默默地為朝廷選拔並儲備人才資源,以待日後的撥亂反正。

比如名垂青史的一代良相狄仁傑,正是得益於婁師德的推薦援引。但是婁師德卻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自己的引薦之功,甚至連狄仁傑本人也長期誤會婁師德,並且對他表面上的為人頗為鄙視,好幾次想把他排擠出朝。武曌察覺後,故意問狄仁傑:“你認為婁師德是否賢能?”狄仁傑說:“當大將,尚能謹守邊陲,至於賢不賢能,臣不知。”武曌又問:“婁師德可有知人之明?”狄仁傑答:“臣與他同朝為官,從未聽說他有知人之明。”

武曌最後微笑著告訴狄仁傑:“朕之所以能了解狄卿,正是由於婁師德的引薦。就此而言,他也算是有知人之明吧。”狄仁傑聞言,頓時慚悚不已。過後他時常感嘆,並屢屢對人說:“婁公可謂盛德之人,我被他包容了這麽久,竟然從未看出他有如此博大的胸懷!”

《舊唐書》對婁師德有一段非常中肯的評價:“師德頗有學涉,器量寬厚,喜怒不形於色。自專綜邊任,前後三十余年,恭勤接下,孜孜不怠。雖參知政事,深懷畏避,竟能以功名始終,甚為識者所重。”《資治通鑒》也說:“師德在河隴(今甘肅及青海東部),……恭勤不怠,民夷安之。性沉厚寬恕……是時羅織紛紜,師德久為將相,獨能以功名終,人以是重之。”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文韜武略、智勇雙全之人,卻不得不在武周朝堂上以一副圓滑世故、苟且偷生的模樣自保,足見當時的政治環境之苛酷與恐怖。

好在,陰霾總有散盡的一日。武曌雖然在革命前後大肆任用酷吏鏟除異己,殺戮立威,可她比誰都清楚酷吏政治的負面作用。所以自從登基之後,武曌就已經悄無聲息地開始了對這撥人的清除。

首先被武曌除掉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周興。

周興最後的下場至為可悲,但也堪為經典。

因為他的結局給後世留下了一個膾炙人口的成語——請君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