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相狄仁傑(第3/4頁)

其實,狄仁傑的這套說辭和當初的李昭德如出一轍,並沒有什麽新意。但有些時候,把同樣的道理不厭其煩地反復宣講,卻不見得是多余的。再者說,狄仁傑的人格魅力也和李昭德不同。我們在平常生活中經常會碰見這種事情,同一句話從不同的人嘴裏說出來,感覺就是不一樣,甲說的我們聽不進去,偏偏乙一說我們就覺得十分順耳。眼下的女皇武曌也是,狄仁傑在她心目中的份量非他人可比,他的話自然也更有力量。所以狄仁傑一開口,武曌事實上已經聽進了大半,可她嘴上還是不願示弱:“此乃朕之家事,賢卿不必操心。”

狄仁傑寸步不讓:“王者以四海為家,四海之內,哪一樣不是陛下家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本來一體,況且臣備位宰相,豈能不操這份心?”話說到這,狄仁傑索性亮出底牌,請求武皇召回流放房州的廬陵王李哲,以安天下人心。

隨後,老臣王及善等人也都和狄仁傑統一口徑,屢屢對武皇發出勸諫。武曌更是心煩意亂,內心的天平開始朝兒子這邊傾斜。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某一天晚上,武曌忽然做了一個怪夢,次日便召見狄仁傑,非常困惑地說:“朕夢見一只巨大的鸚鵡在空中飛翔,後來卻兩翅皆折,再也飛不起來,這是何故?”

狄仁傑一聽,心中竊喜,表面上卻一本正經地答道:“武(鵡)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

武曌臉上不動聲色,可心裏卻若有所悟。

人老了就容易迷信,容易受神秘事物影響。對於這個怪誕的夢境,除了狄仁傑的解釋,武曌自己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解釋了。所以,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武曌徹底打消了立武家子弟為儲君的念頭。(《資治通鑒》卷二〇六)

然而,不立侄子是一回事,什麽時候立子,要立哪個兒子又是另一回事。武皇時年已經七十四歲,萬一沒來得及立儲就駕鶴西去,那帝國的政局可就危險了。

其實,擔心武皇身後事的人絕不僅僅只有狄仁傑這樣的正直朝臣,就連武曌的枕邊新寵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也極為憂慮。當然,他們擔心的不是政局,而是他們自身的命運——萬一老太婆哪天兩腿一蹬,咱哥倆要靠什麽混飯吃呢?

二張的這層恐懼被一個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當初一舉把來俊臣送上斷頭台的酷吏吉頊。

這幾年,吉頊已經成功轉型,不再當那種沒前途的酷吏了。他一方面和張氏兄弟打得火熱,所以總能通過他們及時摸清武皇的心態,另一方面,他又密切關注著政局的發展和演變。經過一段時間的縝密觀察,吉頊得出結論——未來的天下必定復歸李唐。所以,要想確保日後的榮華富貴,就必須擁立廬陵王復位,籍此撈取政治資本。

茲事體大,吉頊當然沒有資格說三道四,因此便把目光鎖定二張,決定通過他們向武皇施加影響。某日,吉頊用一種閑話家常的口吻對二張說:“你們兄弟享有如此的富貴和恩寵,一不靠功業,二不靠品德,天下對你們側目切齒的多了去了。如果不立大功於天下,何以自保呢?在下真是替二位擔憂啊!”

吉頊一番話,準確命中二張的傷心處。二張哭喪著臉求他指一條明路。吉頊不慌不忙地說:“天下士庶未忘唐德,鹹復思廬陵王。主上春秋高,大業須有所付;武氏諸王非所屬意。公何不從容勸主上立廬陵王,以系蒼生之望!如此,豈徒免禍,亦可以長保富貴矣。”(《資治通鑒》卷二〇六)

二張一聽,頓如茫茫黑夜裏看見了一盞明燈,旋即依計而行,天天在武皇耳邊吹風。武曌料定這兩個繡花枕頭不可能有這種政治頭腦,這主意一定是吉頊教他們的,隨即召見吉頊。吉頊好不容易得到了表態的機會,立刻施展他的滔滔辯才,反復為武皇分析利害,終於徹底打消了武曌殘存的疑慮。

至此,女皇武曌總算打破了困擾她許久的“立儲悖論”,決定把儲君之位傳給兒子。

帝國的未來終於有了一個明確的走向。

令人感覺吊詭的是,在這件事上,轉型酷吏吉頊和一代名相狄仁傑居然同樣立下了赫赫功勛。

當然,二者的出發點是截然不同的——狄仁傑純粹出於公心,吉頊僅僅是出於私利。

聖歷元年(公元698年)三月,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一駕長途跋涉的馬車悄悄駛進了洛陽,然後穿過人潮擁擠的天門大街,徑直駛進了皇宮。

車上坐著廬陵王李哲的一家人。

從嗣聖元年(公元684年)被趕下皇位貶出東都算起,到這一天歸來為止,李哲與洛陽已經闊別了整整十四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