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宰相的快意恩仇

楊炎要報誰的恩?

答案是:元載。

雖然世人普遍認為這個弄權宰相惡貫滿盈、死有余辜,但楊炎並不這麽認為。

因為元載當年提攜了他。

在楊炎看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不管元載如何罪大惡極、臭名昭著,永遠都是他生命中最值得懷念的恩人。

因此,楊炎要報仇的對象,就是當初整垮元載的人。

這個人就是劉晏。

盡管當時元載一案的幕後主使是代宗李豫,可劉晏卻是該案的主審官。元載被定罪誅殺後,楊炎慘遭株連,被貶到了窮鄉僻壤。這筆賬,楊炎當然要記在劉晏頭上。更何況,代宗死了,劉晏還活著,楊炎想要發泄心頭之恨的話,當然不能找死人,只能找劉晏。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比較私密的原因是——楊炎擔心這家夥會對他的宰相之位構成威脅。

因為劉晏和他一樣,也是一個理財高手,從某種程度上說,甚至還高他一籌。

如果說楊炎是在宏觀政策的層面上拯救了帝國財政的話,那麽首先必須歸功於這個劉晏。因為許多年來,劉晏一直總攬朝廷的財政工作,長期兼領度支使、轉運使、鹽鐵使、租庸使、青苗使等財政職務,在第一線上做了許多紮實有效的工作,“既有材力,視事敏速,乘機無滯……軍國之用,皆仰於晏”。(《舊唐書·劉晏傳》)

劉晏掌管財政之前,李唐朝廷每年的財政收入只有四百萬緡,劉晏上任後,一年的財政收入就高達一千余萬緡。“後來言財利者皆莫能及之”。(《資治通鑒》卷二二六)

如果沒有劉晏,從肅宗時代起便已千瘡百孔的帝國財政也許早就轟然崩潰了。換言之,假如沒有微觀層面上點點滴滴的改善和集腋成裘的積累,楊炎後來創設的兩稅法就沒有了施行的基礎和成功的條件,最多也只能是個畫餅充饑的東西。

因此,像劉晏這種“任事十余年,權勢之重,鄰於宰相”的人,隨時都有可能一步跨到相位上來,分享楊炎的權力。

面對如此強勢的威脅,楊炎不能不感到極大的憂慮和恐慌。

所以,就算不提當年那筆舊賬,楊炎也必須對劉晏下手。

就在兩稅法頒布的幾天後,德宗召兩位宰相議事。楊炎奏事完畢,忽然涕泗橫流地對德宗說:“陛下可知道,劉晏此人,很早就與黎幹、劉忠翼同謀,臣身為宰相,沒有盡到討逆之責,罪當萬死啊!”

客觀地說,楊炎指控劉晏與黎、劉二人同謀,並不能算是誣告。因為京城早有傳言,說當年黎幹和劉忠翼慫恿代宗立獨孤貴妃為皇後之事,劉晏也曾參與其中。至於這個傳言是否屬實,那就沒人知道了。

對此傳言,德宗實際上也早有耳聞,只是當朝宰相如此煞有其事地向他提出來,這還是第一次。

德宗沒有說話,臉上是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時候,崔祐甫發話了。他說:“像這種曖昧不明的傳言,不可隨便采信,況且陛下剛剛頒布了大赦令(朝廷於正月初一改元,同時大赦天下),更不應該追究這種風言風語。”

楊炎一看皇帝的臉色,又聽了崔祐甫的話,知道憑這則謠言八成是搞不定劉晏的,隨即轉移方向,說:“尚書省及其六部,是國家的政治中樞,這些年來增設了很多使職,大大分割了尚書省的行政權力,臣建議最好是裁撤諸使,恢復舊制。”

裁撤諸使,首當其沖者當然就是劉晏。

對德宗來說,關於劉晏參與陰謀的傳言是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所以,僅憑傳言將劉晏定罪固然不妥,但完全不理會謠言似乎又讓人不太放心。畢竟這則謠言傳得這麽兇,不會純屬空穴來風。德宗想來想去,覺得最妥當的處理方式還是像楊炎暗示的那樣——可以不殺,但不能不貶。

這一年正月底,德宗下詔,宣布自即日起,將國家財稅的管轄權(天下錢谷)收歸戶部的財務司(金部)和糧食司(倉部),同時罷免劉晏兼任的轉運、租庸、青苗、鹽鐵等使。

二月,楊炎又慫恿德宗將劉晏貶出朝廷,理由是劉晏不久前呈上的一道奏章中有許多虛假不實之詞,隱然有欺君之嫌。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德宗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大臣對他的欺瞞,而楊炎的話則一下子觸痛了這根敏感神經。於是德宗不分青紅皂白,馬上將劉晏貶為忠州(今四川忠縣)刺史。

事情到這裏並沒有結束。

因為楊炎的目的絕不僅僅是將劉晏貶官,而是將他置於死地!

這年六月,宰相崔祐甫病逝。楊炎頓時心中竊喜。因為崔祐甫一死,就再也沒人替劉晏說話了。

不久,楊炎就暗中授意自己的死黨、時任荊南節度使的庾準上疏指控劉晏,說他自從被貶到忠州後就滿腹牢騷,經常埋怨天子,而且還與附近藩鎮暗通款曲,此外又在本州大肆招兵買馬,頗有起兵反抗朝廷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