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詔:靈魂深處鬧革命

李懷光雖然走了,但他並不是去克復長安。

他走到鹹陽就按兵不動了,而且是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雷打不動。在此期間,李懷光只做了一件事:頻頻上表,不厭其煩地聲討盧、趙、白三人。

事情明擺著,李懷光要跟天子做交易——想讓我討伐朱泚,就先誅殺這三人;不滅此三人,我絕不出兵!

面對李懷光的要挾,德宗很生氣,但卻無計可施。

因為李懷光的手裏掌握著五萬朔方軍。

區區涇原的五千亂兵就把帝京長安搞得天翻地覆了,更何況這五萬朔方軍!

打從玄宗時代起,朔方軍就一直是帝國最精銳的部隊之一,從“安史之亂”直到今天,朔方軍始終是李唐朝廷平定藩鎮叛亂的核心力量。如今,天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朔方軍要是再作壁上觀,或者幹脆跟著造反,那德宗拿什麽來平叛?這一百六十多年的李唐江山豈不是要就此玩完?

就在德宗萬般糾結、左右為難的同時,朝中的輿論也越來越猛烈,文武百官紛紛把矛頭指向盧杞等人。

德宗徹底沒轍了。

他決定跟李懷光做這筆交易。

建中四年十二月十九日,德宗無奈地頒下一道詔書,將宰相盧杞貶為新州(今廣東新興縣)司馬,神策軍使白志貞貶為恩州(今廣東恩平市)司馬,度支使趙贊貶為播州(今貴州遵義市)司馬。

盧杞一滾蛋,德宗李適的智商馬上就有了顯著的提升。在翰林學士陸贄等人的積極謀劃下,德宗終於對目前整個天下的大勢有了一個較為全面的考量。在此基礎上,德宗朝廷針對叛亂諸藩制訂了一個切實可行的應對方略。

這是一個“雙管齊下、分而治之”的兩手戰略:對朱泚、朱滔、李希烈之流,就一個字——打;而對田悅、王武俊和李納,則用另一個字——拉。

德宗知道,自從朱泚稱帝後,朱滔便日益驕矜,目中無人,所以眼下田、王、李三人跟朱氏兄弟都是貌合神離,而且他們也會擔心,萬一朱泚兄弟真的奪了天下,接下來要滅的人就肯定是他們。河北諸藩有了這樣一條致命的裂縫,李唐朝廷沒有理由不加以利用。

建中四年歲末,德宗遣使暗中向田、王、李三人許諾,一旦反正,所有罪行全部赦免,而且贈以高官厚爵。

德宗的離間之計雖然產生了一定成效,但是田、王、李三人也只是暗中同意歸順,表面上仍舊與朱滔稱兄道弟,而且並未取消王號。

很顯然,這三個人是在騎墻。因為就目前這種混沌不堪的局勢而言,他們還是很難確定該把寶押在哪一方,所以騎墻對他們最為有利,也最為安全。

幽州的朱滔當然不知道隔壁那幾個哥們正在和朝廷眉來眼去,他現在一心只想舉兵南下,和他的三哥朱泚遙相呼應,從東、西兩個方向進軍中原,然後在東都洛陽會師。

一旦占據兩京,他們朱氏兄弟就有了逐鹿天下、號令四方的雄厚資本。每每想起這個激動人心的美好願景,朱滔睡到半夜都會笑醒。

當然,僅憑他一鎮之力,要南下掃蕩中原還是有些底氣不足的,所以,朱滔需要援手。

朱滔決定找兩個幫手:一個是回紇人,還有一個就是魏博的田悅。

之所以找回紇人,一來是因為他們打仗厲害,二來是因為他們貪財好色,只要有打家劫舍的活兒,加之許諾給他們金帛美女,他們肯定召之即來、來之能戰。

而之所以找田悅,是因為田悅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當初田悅被朝廷軍圍困在魏州,要不是朱滔聯合王武俊出手相救,田悅早就死翹翹了,所以他沒有理由不還這個人情。

這一年十二月末,朱滔的使者來到魏州,給田悅送了一封信,說:“當初八郎(田悅排行第八)陷於危難之中,我與趙王(王武俊)舍命相救,好不容易幫你解了圍,這事你應該沒忘吧?如今我三哥在關中秉承天命,我打算和回紇人一起去幫他,希望八郎準備一下兵馬,和我一道攻取大梁(同汴州,今河南開封市)。”

田悅見信後大為躊躇。要是答應朱滔,顯然是被他當槍使,甚至是替他當炮灰,太不值得;要是不答應,就有忘恩負義之嫌,而且人家天天上門催討人情債,這臉面實在掛不住。

田悅只好召集心腹扈崿、許士則等人商議,問他們對此有何看法、該如何應對。許士則當即對朱滔這個人進行了一番詳盡的剖析。

他說:“最初,朱滔只是幽州節度使李懷仙麾下一個小小的牙將,就和他三哥朱泚、大將朱希彩一起殺了李懷仙,然後擁立朱希彩;朱希彩從此對朱氏兄弟寵信有加,可沒過多久,朱滔就和同僚李子璦謀殺了朱希彩,擁立朱泚;後來,朱滔又慫恿朱泚入朝為質,隨即自立為留後,奪取了朱泚的兵權;再後來,朱滔為了鞏固權力,又殺了當初與他同謀的李子璦,其後又陸陸續續殺了二十多人,都是曾經為他賣命的同黨;現在,朱泚在關中稱帝,朱滔馬上又拉虎皮做大旗,日後他一旦得勢,肯定會把朱泚取而代之。像朱滔這種利欲熏心、狡詐多變的人,親兄弟尚且不認,何況同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