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詔:靈魂深處鬧革命(第2/3頁)

最後,許士則提出了他的應對之策:“而今之計,我們表面上不妨答應朱滔,可暗中必須加強戒備。等他來要兵馬,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一下,給他幾千老弱應付了事。如此一來,大王既成全了報德的名聲,又不必遭人脅迫,可謂兩全之策。”

扈崿等人聞言,皆表贊同。田悅也是心中竊喜,但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沒有明確表態。

稍後,恒冀的王武俊聽說朱滔在拉攏田悅,唯恐自己夾在中間腹背受敵(恒冀北面是幽州,南面是魏博),趕緊派人去給田悅打預防針,說:“朱泚還沒有稱帝之前,朱滔和我等比肩為王,就已經瞧不起咱們了,你要是再幫他平定中原,讓他和朱泚連成一氣,我等必成他們的階下之囚!所以,八郎千萬不能跟他一同南下。他若逼你出兵,你只管閉城拒守,我一定會尋找他的破綻,跟昭義的李抱真聯手把他幹掉,到時候我們還是唐朝的節度使,犯不著跟他這種亂臣賊子一塊遭殃!”

接到王武俊的信後,田悅心裏面有數了,隨即給朱滔回了一封信,承諾跟他一起出兵。

朱滔大喜過望。

十二月二十四日,朱滔親率幽州步騎共計五萬人,外加團練一萬余人,還有回紇鐵騎三千人,浩浩蕩蕩從河間出發,準備去實現他逐鹿中原、號令天下的夢想了。

然而,這注定只是朱滔一廂情願的美夢。

因為,隔壁那幾個哥們現在都拿他當賊防著,不會讓他的野心得逞;而被他寄予厚望的三哥朱泚,也已經自身難保、命不久矣。

建中四年歲末的這些日子,叛亂諸藩中最得意的人當屬李希烈。

朝廷任命的淮西招討使李勉根本不是李希烈的對手。李勉在汴州(今河南開封市)被李希烈圍攻數月,一直等不到關中來的援軍,最後不得不放棄汴州,率所部一萬多人突圍,退至宋州(今河南商丘市)。

李希烈於十二月二十七日占領汴州,隨即向北、西、東三個方向同時出兵。

——北路,叛軍剛剛兵臨滑州(今河南滑縣)城下,刺史李澄便舉城而降。

——西路,叛軍圍攻鄭州,一舉控制了武牢(今河南滎陽市西)以東地區。

——東路,李希烈親率大軍攻陷襄邑(今河南睢縣),守將高翼城破後投河自盡;李希烈乘勝進攻寧陵(今河南寧陵縣),江、淮大震;唐淮南節度使陳少遊為了自保,趕緊派人晉見李希烈,表示已命令轄下的濠州(今安徽鳳陽縣東北)、壽州(今安徽壽縣)、舒州(今安徽潛山縣)、廬州(今安徽合肥市)四地守軍解除武裝,放棄抵抗,一切聽從李希烈指揮。

在建中四年這個冰冷刺骨的冬天裏,由強藩李希烈點燃的戰火正在帝國的腹地肆意蔓延,並且已經燒到了帝國的財富重鎮江淮地區。

與此同時,唐德宗李適正坐在奉天簡陋的天子行宮裏,看見另一場火焰正在他的靈魂深處灼灼燃燒。

這是一場舊我與新我激烈交戰的火焰。

翰林學士陸贄告訴他:要想讓這個千瘡百孔的帝國在熊熊燃燒的戰火中像鳳凰涅槃一樣獲得重生,他就必須邁出他帝王生涯中最艱難的一步,“痛自引過以感人心”,向天下人公開懺悔自己的所有過錯。簡言之就是四個字——下詔罪己!

德宗李適並不知道“下詔罪己”能否讓帝國獲得新生,他只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他只知道,如果不這麽做,離散的人心將難以凝聚,淪陷的土地將難以收復,失落的尊嚴將難以挽回,破碎的家國將難以重建。而他本人,也將永遠無法走出由這一切構成的巨大夢魘……

興元元年(公元784年)正月初一,大唐帝國的臣民們聽到了一則令他們萬分意外的消息:天子李適頒布了一道《罪己詔》。

天子罪己?

這可是一件新鮮事兒。

詔書公開發布的當天,四面八方的老百姓無不奔走相告,都想一睹為快。

這是中國歷史上比較著名的一道皇帝罪己詔,其辭痛切沉郁,其情摯誠感人。尤為可貴的是:以往的皇帝通常是在面對重大災變時,出於對“天譴”的敬畏才不得不下詔罪己,其辭往往流於形式,其情亦難免惺惺作態。而李適此詔則迥然不同。他一下子就把批判的矛頭指向自己,以一種“知恥近乎勇”的精神,一一剖析了自己的毛病、缺點、過錯。這既是在靈魂深處鬧了一場革命,又不啻於是在天下人面前裸奔了一回。此詔雖是由翰林學士陸贄所草,但肯定是要李適過目點頭才能公布的。所以說,李適在這件事上所表現出的真誠和勇氣,應該是毋庸置疑的。今將此文節錄於下,以饗讀者:

致理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朕嗣服丕構,君臨萬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誠莫追於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復於將來。明征其義,以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