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宰相的鬥法

元和七年(公元812年)春,李吉甫和李絳的矛盾呈現出愈演愈烈之勢。

李吉甫不久前剛剛提拔了一個叫元義方的人擔任京兆尹,可新年還沒過,李絳就把元義方貶出了京師,外放為鄜坊(今屬陜西)觀察使。

官場上的人都懂得,李絳這麽做,當然是沖著李吉甫去的。不過,說李絳此舉純粹是為了打擊政敵,倒也未必盡然。

因為,這個被貶的元義方確實不是什麽好鳥。

此人很早就依附了宦官吐突承璀,深得吐突承璀的歡心,這些年憑著巴結諂媚的功夫在政壇上步步高升。李吉甫知道吐突承璀在憲宗心目中的分量,就把元義方擢升為京兆尹,借此向吐突承璀獻媚示好。

李絳對這幫結黨營私的政客深惡痛絕,所以去年十二月底剛剛拜相,今年正月十一就拿元義方開刀了。

元義方突然遭貶,當然是憤憤不平,於是就趁入宮向憲宗辭行的機會,狠狠地告了李絳一狀,說:“李絳以權謀私,把他的同年(同榜進士)許季同提拔為京兆少尹,卻把臣驅逐到了鄜坊。由此可見,李絳此人專擅威福,臣深恐陛下被他蒙蔽。”

憲宗瞥了元義方一眼,淡淡地說:“朕了解李絳,他不是這樣的人。不過你既然如此懷疑,朕明日不妨問問他。”

元義方的指控當場被天子駁回,不免有些慚悚,只好灰溜溜地告辭出宮。不過,他還是心存一絲僥幸——既然天子說要問一問,那就證明天子對李絳的信任並不純粹;既然不純粹,那就證明自己還有機會。

次日,憲宗召見李絳,用一種若無其事的口吻問:“人對同年都有情誼麽?”

李絳一聽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於是不慌不忙地答道:“所謂‘同年’,只不過是九州四海的人偶然同登科第,或者登第後才相識,哪裏談得上什麽情誼!陛下不以臣愚昧,讓臣備位宰相,而宰相的職責就在於量才錄用,如果真有才幹,就算是兄弟子侄也要大膽起用,何況‘同年’!倘若為了避嫌而舍棄人才,那是明哲保身,不是出於公益。”

憲宗深以為然,說:“很好,朕就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於是當天就催促元義方離京赴任。

元義方被貶是一個信號,表明在兩個宰相的鬥法中,李吉甫已經漸落下風了。

李吉甫充滿了危機感,隨後越發想要討好憲宗,可遺憾的是這麽做只能適得其反。

三月的一天,憲宗在延英殿與宰相討論政事,李吉甫趕緊粉飾了一番太平,然後不失時機地說:“如今天下已經太平,陛下應該及時享受帝王之樂。”

李絳當場發出幾聲冷笑,說:“眼下,河南河北五十余州,都是國家政令推行不到的地方;吐蕃人的勢力已經逼近涇(今甘肅涇川縣)、隴(今陜西隴縣)一線,烽火從未平息。還有,各地的水旱災害不斷發生,國家倉廩空虛。所有這一切無不表明,這正是陛下應該宵衣旰食的時候,豈能說天下太平,還敢說什麽及時行樂?”

憲宗當即首肯:“賢卿所言,正合朕意。”

李吉甫被嗆得滿臉通紅,卻又不能發作,只好悶頭不語。

片刻後,憲宗又問他們,德宗貞元年間政事治理得不好的原因是什麽。李吉甫自認對這個問題相當有把握,連忙搶著說:“德宗自以為聖智,不信任宰相,導致奸臣有機可乘,因而作威作福,其政治之所以敗壞,原因在此。”

李吉甫說完,用一種得意的目光挑釁似的掃了李絳一眼,覺得自己這回絕對可以扳回一分了。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憲宗馬上搖頭說:“這也未必全是德宗的過錯。朕年幼時曾在德宗左右,發現政治上有重大缺失時,當時的宰相也並未再三勸諫,都是戀棧祿位、苟且偷安,今天怎麽能把過失都歸於德宗?你們應以此為鑒,朕但凡有錯,就應當堅持你們的意見,提出警告,不要擔心觸怒朕而不敢說話。”

李吉甫大感委屈,說:“人臣不該勉強君王接受自己的意見,盡量做到君悅臣安不是更好嗎?”

李絳立刻把他頂了回去:“身為人臣,應該犯顏直諫,指出君王執政的得失。倘若閉口不言,使君王蒙受惡名,豈能算是忠臣!”

憲宗一聽,再次頻頻點頭:“李絳的話對。”

一番君臣問對下來,李吉甫已經連丟兩分,把他急得滿頭是汗。

為了扳回敗局,李吉甫不等憲宗提問了,而是主動出擊,轉移話題,說:“自古以來,賞與罰是天子手中的兩大權柄,不可偏廢。自從陛下即位以來,對臣民的恩德已經非常深厚,但是缺少嚴刑峻法,以致朝廷內外的官員松懈怠惰,希望陛下采取嚴厲的措施,使他們重新振作!”

憲宗聞言,未置可否,轉而問李絳:“你怎麽看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