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宰相的鬥法(第2/2頁)

李絳說:“王者之政,崇尚的是道德教育,不是嚴刑峻法,為何不效法漢之文、景,而追隨秦始皇父子呢?”

憲宗再次報以贊賞的眼色,就說了一個字:“然。”

李吉甫頓時一陣眩暈,心裏連連叫苦。

三個回合,李絳連得三分,而李吉甫卻三場皆敗,得了個鴨蛋。

那天退出延英殿,回到中書省後,李吉甫失魂落魄,癱軟在床,不停地長籲短嘆,一副大難將至的模樣。(《資治通鑒》卷二三八:“吉甫至中書,臥不視事,長籲而已。”)

接下來的日子,憲宗日漸冷落李吉甫,越發信任李絳。要是李絳時隔多日沒有進諫,憲宗就會神色緊張地問他:“是朕不能容納直言呢,還是最近無事可諫了?”

從憲宗對待李吉甫和李絳的不同態度,我們不難看出,單純從虛心納諫、擇善而從這個角度來看,憲宗李純可以說是個清醒而有自制力的皇帝。至少在中晚唐的十來個皇帝裏面,他應該稱得上是鶴立雞群、出類拔萃的。

也許正因為此,憲宗李純才能在元和五年那次短暫的挫折之後,迅速調整策略,不斷地付出努力,從而在幾年後成功平定兩河諸藩,締造出一個令人矚目的“元和中興”。也唯其如此,大唐帝國才會在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黑暗後,終於在九世紀初綻放出一抹令人欣慰的亮色。

元和五年的短暫失敗並未讓憲宗變得一蹶不振,也沒有把他變成第二個德宗。

在暫時沉寂的兩年中,他其實一直在積蓄力量,等待新的機會。

元和七年七月,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精神失常,任意殺戮,導致軍政廢亂,其妻元氏召集諸將廢掉了田季安,立年僅十一歲的兒子田懷諫為副使,接管軍政;隨後又任命深得人心的大將田興為都知兵馬使,輔佐田懷諫。

八月十二日,田季安病死的消息傳到長安,憲宗意識到新的機會出現了,立刻命左龍武大將軍薛平為鄭滑(治所滑州,今河南滑縣)節度使,準備借此控制魏博,同時召集宰相討論魏博問題。

李吉甫料定憲宗意在用兵,遂力主興兵討伐。

李絳卻認為魏博不必討伐,會自動歸順朝廷。

李吉甫隨即陳述了一大堆不能不用兵的理由。憲宗聽完,終於很罕見地贊同李吉甫,說:“朕的意思也是這樣。”

李吉甫大為慶幸。可他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李絳提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案。事後來看,就是因為憲宗實施了這個方案,才漸次拉開了“元和中興”的歷史大幕。

李絳說:“臣觀察兩河藩鎮,其馭將之策歷來是分散兵權,使諸將勢均力敵,相互制約;再加上一邊有豐厚的賞賜,一邊有嚴苛的刑罰,所以諸將互相猜忌,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然而,這個策略要想發揮作用,必須有一個執法嚴明、手腕強硬的主帥,局面方可控制,而如今,田懷諫只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軍府大權必定人人覬覦,諸將權力不均,必起內訌。其往日分兵之策,恰成今日禍亂之源。田氏若非遭人屠戮,亦必為人所囚,何須朝廷出兵?再者,部將弑主自代,最為諸藩所惡,自代之將若不依附朝廷以求存,必為相鄰諸藩碾為齏粉。故臣以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自歸。陛下只需嚴令諸道秣馬厲兵,同時以爵祿厚賞自代之將,兩河藩鎮聞之,定恐其麾下之將爭相效法,因此唯有歸順朝廷一途。這才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策。”

很顯然,李絳是打算用離間計分化兩河藩鎮。

憲宗茅塞頓開,決定依計而行。

李吉甫又一次被李絳搶了風頭,自然極度不甘,幾天後又屢勸憲宗對魏博用兵,並聲稱開戰所需的軍費和糧草皆已齊備,就等皇帝一聲令下了。

憲宗動心了,於是征求李絳的意見。李絳說:“幾年前朝廷大張旗鼓地討伐成德,結果卻喪師費財,勞而無功,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如今元氣未復,人人厭戰,若再度出兵,恐怕不僅不會成功,反而可能生出新的禍亂。更何況,不必對魏博用兵的道理,臣已經剖析得很明白了,希望陛下不要再起疑慮。”

憲宗聞言,終於一臉興奮地拍案而起:“朕決定了,不對魏博用兵!”

李絳說:“陛下雖然這麽說,可臣擔心還有人會蠱惑聖聽。”

憲宗厲聲道:“朕意已決,誰能蠱惑?”

李絳當即拜賀:“若能如此,誠乃社稷之福。”

後來的事實證明,李絳的計策非常成功——魏博果然爆發了內訌,並很快就歸順了朝廷。

這誠然是社稷之福。只可惜,這並非李絳之福。

因為,隨著魏博的歸順,李絳的宰相生涯也就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