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興:一朵刹那凋零的曇花(第2/3頁)

從“宰相風波”後,憲宗對裴度的信任就蕩然無存了。之所以還把裴度留在相位上,僅僅是因為當時的淄青尚未平定,朝廷在軍事上還不得不倚重於他。

可盡管如此,憲宗還是沒有忘記敲打裴度。

元和十三年歲末的那些日子,每逢召集宰相議事,憲宗總是當著裴度、皇甫镈、程異等人的面,說:“身為人臣,應當盡力為朝廷分憂,豈能一心交結朋黨?朕一向對這種事厭惡至極,希望諸卿好自為之!”

聽到這種話,皇甫镈表面諾諾,心裏卻不住竊笑。

因為誰都聽得出來,這話是說給裴度聽的。

面對天子不點名的批評,裴度坦然自若地回答:“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無論君子還是小人,都不免有各自的圈子。但是,君子是因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的,小人則向來以利益相交,因此才被稱為‘朋黨’。”

憲宗冷笑:“如何判斷誰是君子,誰是小人?”

裴度不卑不亢地說:“聖明之君,只要觀察人臣的所作所為,就能分得清清楚楚。”

其實,類似的君臣對話在憲宗一朝已經多次重演,一點也不新鮮。比如幾年前的宰相李絳,就曾多次被憲宗指責為“交結朋黨”。說到底,所謂“朋黨”雲雲,往往只是個幌子而已。李絳和裴度真正遇到的麻煩不是這個,而是因為功勞太大,無形中搶了皇帝的風頭。所以,就算他們沒有私欲、一心為公,到頭來也逃脫不了鳥盡弓藏的命運。

這就叫功高震主。

元和十四年二月,淄青平定,裴度的最後一點利用價值也就消失殆盡了。短短兩個月後,憲宗便迫不及待地下了一道詔書,將裴度外放為河東節度使。

戰火熄滅,烽煙散去,帝國重歸一統,天下終於太平。可是,就在這樣一個普天同慶、朝野歡騰的時刻,“元和中興”的第一功臣裴度,卻只能黯然離開長安,滿心淒惶地踏上貶謫之路。

沒有人為他送行。

只有灞橋邊上綠意盎然的兩行垂柳,無言地目送他遠去。

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最高貴的動物,但沒有人能否認,人同時也是最多欲、最貪婪的動物。窮困潦倒的時候,人人渴望豐衣足食,豐衣足食了就想要飛黃騰達,飛黃騰達了又渴望權傾天下,權傾天下了又想要流芳百世,真的建立了流芳百世的事功之後,人又會想要什麽呢?

四個字:長生不老。

憲宗李純雖然是真龍天子,不用像普通人那樣白手起家,可他對金錢、權力、成功的渴望,卻絲毫不亞於普通人。他當上皇帝的時候,國庫裏的錢不多,小金庫的錢更少,而天下的藩鎮又天天跟他叫板,所以他需要用錢來發動戰爭,然後通過戰爭擺平藩鎮,最後成就流芳百世的中興大業。

如今,李純什麽都有了——既不缺錢,也鞏固了權力,又建立了不世之功。接下來,他自然要考慮長命百歲的問題了。

早在元和十三年十月,李純就喜歡上了道教的長生術,開始頻頻征召天下方士。皇甫镈趕緊投其所好,向天子舉薦了一個叫柳泌的方士。此人自稱能煉出長生不死的丹藥。憲宗大喜,立刻召柳泌入京,讓他住進興唐觀,專門為自己煉藥。

柳泌在興唐觀裏埋頭鼓搗了一段時間,沒搞出什麽名堂,怕自己腦袋不保,就忽悠憲宗說:“天台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有很多靈草。如果派臣去當那裏的地方官,保證能煉出長生之藥。”

很顯然,這個大忽悠是想找一條退路,離皇帝遠一點,一旦事情敗露,他就腳底抹油,一走了之。

可憲宗卻對柳泌毫不懷疑,二話不說就任命他為代理台州(今浙江臨海市)刺史,並賜三品金紫衣,命他即刻走馬上任。

諫官們得知此事,大感荒謬,紛紛上疏反對:“歷代人君喜歡方士的很多,可還從來沒有讓他們當地方官的。”

李純不以為然:“如果竭盡一個州的力量,就能換來人君的長生不老,做臣子的又何必吝惜?”

群臣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柳泌在台州逍遙了一年多,天天驅使官吏和百姓上山采藥,可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柳泌不敢再忽悠了,慌忙帶著老婆孩子逃進了山裏。他的頂頭上司、浙東觀察使得知柳泌棄官而逃,趕緊派人去追,最後總算把他抓住,派人押回了京師。

按理說,這個大忽悠這回是必死無疑了。

然而,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非但沒死,反而活得比以前更為滋潤。

因為當朝宰相皇甫镈罩著他。

一看柳泌露餡,皇甫镈唯恐承擔連帶責任,便千方百計替他求情。當時憲宗已經吃了一段時間的丹藥,估計腦子也糊塗了,便又既往不咎地任命柳泌為翰林待詔,讓他繼續煉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