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共戴天的宰相惡鬥

轉眼已是新年。正月初一,文宗禦宣政殿,改元“開成”。

不堪回首的太和九年就這麽翻過去了,可文宗卻始終沒有從“甘露之變”的陰影中走出來。

這一年,李昂事實上還很年輕,虛歲才二十七。按常理,這種年紀本來應該是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的,可此時的李昂卻顯得有些意志消沉和未老先衰。

這也難怪。經歷了那麽多挫折與失敗,就算有再多的銳氣和棱角,肯定也都被磨得一幹二凈了。

過去的李昂雖不喜聲色犬馬,但至少對左右神策軍的馬球賽還是比較感興趣的。可從這一年起,李昂卻把馬球賽減少了十之六七,縱使偶爾舉辦一兩場宴會,他的臉上也從未有過一絲笑容。

閑居的時候,李昂更是郁郁寡歡。左右侍從看見他總是一個人獨處,時而徘徊眺望,時而獨語嘆息,很少主動和人說話。

李昂仿佛在一歲之間就蒼老了。盡管他的生理年齡還很年輕,但卻無可挽回地走進了心理上的老年。

細心的侍從發現,只有當天子的目光偶爾從書架上的某個地方掠過,眼中才會閃現出一絲舊日的神采。不過,那神采也是極其微弱、稍縱即逝的。

天子注目的那個地方擺著一本書。

那是一冊久已蒙塵的《貞觀政要》。

自從“甘露之變”後,以仇士良為首的宦官集團基本上一手把持了朝政,其囂張程度比當初的王守澄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個時期,李石、鄭覃、李固言、陳夷行四人先後入相。對於宦官擅權的現實,他們也無可奈何,只求明哲保身。

開成二年(公元837年)末,李固言被外放為西川節度使。在剩下的三個宰相中,只有中書侍郎李石的表現還算強硬。雖說他也不敢跟宦官公開較量,但至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維護朝廷的一些綱紀。

可僅僅因為這樣,李石就成了仇士良的眼中釘和肉中刺。

開成三年(公元838年)正月初五,李石騎馬上朝,剛剛走到半路,忽然從暗處射出幾支冷箭,左右隨從當即嚇得抱頭鼠躥。李石被射中一箭。幸虧刺客射藝不精,沒射中他的要害。李石慌忙捂著傷口拍馬往家裏跑,可剛跑到坊門,又有一個刺客從斜刺裏沖出,猛然一刀向他砍來。

要是這一刀命中,李石就是第二個武元衡了。

還好李石的反應快,揮起鞭子往馬屁股上狠命一抽,坐騎受痛,奮力往前一躍,竟生生躲開了這一刀,只是馬尾巴被砍斷了一截。

李石就這麽撿回了一條命。

得知宰相遇刺後,文宗大為驚愕,立刻命禁軍派兵護衛,同時下令各級衙門全力緝捕刺客。然而,各級官員忙活了一整天,卻連刺客的影子都沒見著。

李石遇刺的消息傳開後,滿朝文武都成了驚弓之鳥,第二天集體缺勤,連請假條也不打,害得文宗在大殿上苦等半天,到最後數一數人頭,居然只有九個人上朝。

整個京師人心惶惶,直到幾天後才慢慢恢復正常,而那兩個刺客則始終沒有抓著。

不過,案子沒破,不等於沒人知道真相。其實,李石自己比誰都清楚,要拿他性命的人,除了仇士良,沒有第二個。

事後,李石越想越怕。

仇士良既然想幹掉他,就絕不會輕易罷手,一次不成,還會來第二次、第三次……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與其這樣天天擔驚受怕,還不如辭職走人算了。

隨後,李石屢屢上表請辭。

文宗雖然明知道此案的幕後主使就是仇士良,但也無可奈何。別說沒有證據,就算有,他也不敢拿仇士良怎麽樣。

正月十七日,文宗下詔,將李石外放為荊南節度使。

與此同時,戶部尚書兼鹽鐵轉運使楊嗣復、戶部侍郎李玨進入了宰相班子。

隨著這兩個人的入相,一度銷聲匿跡的牛李黨爭便又卷土重來了。

李固言和李石離任後,剩下的兩個宰相鄭覃、陳夷行均屬李德裕之黨。作為牛黨的李固言擔心朝政被李黨把持,於是早在臨走之前,便極力向文宗推舉了楊嗣復和李玨。楊嗣復的父親楊於陵,就是元和三年錄取李宗閔和牛僧孺的主考官。

楊嗣復和李玨入相後,李黨的陳夷行非常不爽。每次討論政務,他便故意跟楊嗣復吵得不可開交。為了表示自己的不滿,他甚至以足疾為由提出辭職。不過,文宗沒有答應他。

陳夷行如此劍拔弩張,楊嗣復自然也不甘示弱。所以剛一入相,他便處心積慮想讓牛黨黨魁李宗閔回朝。當然,楊嗣復也知道,鄭覃和陳夷行肯定會阻撓,所以他沒有直接向文宗提出來,而是搞了個迂回戰術——先去跟宦官疏通,再讓宦官跟文宗打招呼。

楊嗣復的這一招很管用,因為此時的文宗對宦官基本上不敢說半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