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書寫完了,屈指一算,差不多寫了三年,一千余個白天與黑夜。

這三年裏,我把自己從現實世界中剝離出來,埋首故紙堆,一天十幾個小時噼噼啪啪敲擊鍵盤,朋友冠我以“人肉打字機”之名,我會心一笑,回過頭來繼續敲,用行動告訴他什麽叫渾然忘我、甘之如飴。每天,我足不出戶,萬緣斷絕,儼然不食人間煙火,一心唯與古人神交。倘若不是QQ自動彈出的新聞窗口告訴我這個世界都發生了什麽,我幾乎就穿越成唐朝人了。

現在,敲完最後一個句號,我的魂才飄飄搖搖地落回肉身之中。這一刻,我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就像《塵埃落定》裏的那個傻子少爺每天醒來都要這樣問自己:我是誰?我在哪裏?

三年的唐朝之旅,我的心魂到一千多年前酣暢淋漓地爽了一把,卻把現實的這具肉身搞得疲憊不堪。在這三年裏,我的體重增加了三十多斤,兩鬢多出了數十根白發,活脫脫一個標準的中年宅男,至於久坐碼字引發的腰酸腿疼、關節痛、鼠標手、肩周炎等等毛病,那就更多了,不提也罷。

累,真累!

有時候我經常想,人要是只有精神,沒有肉體,那該多好!就像老子說的:“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其實,老子這話說得不太厚道。人活在世上,肉身替我們幹了多少事,我們把它使喚累了,使喚壞了,不感謝它就算了,怎麽還能埋怨它呢?可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點上,我和老子一樣不厚道,總覺得肉身於精神而言是一種桎梏,一種累贅。

說起《血腥的盛唐》的寫作,可謂事出偶然。盡管我和很多人一樣,在幾千年的中國歷史中,對唐朝心存偏愛,情有獨鐘,但幾乎沒想過要把它完整地寫出來,因為生怕自己筆力不逮。

2008年初,我在天涯社區的煮酒論史嘗試著寫了唐朝歷史的後半截,不料跟帖者甚眾,而且帖子還被編輯推薦為“天涯頭條”,於是不少網友對我說,何不把整個唐朝都寫一下?

我一想,也對,然後就開始翻檢史料,潛心構思。

三年前的那個夏天,當我在空白的WORD文档上敲出第一句——“隋煬帝楊廣死於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時,我就知道,我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攫住了。不管我願不願意,我都再也無法掙脫。

也許,這就叫上天注定。

人一輩子要幹什麽,其實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很多時候,不是我們選擇了事情,而是事情選擇了我們。而在三年前的那個夏天,我知道,是唐朝選中了我。

當然,面對卷帙浩繁的唐朝史料,我也產生過一絲惶恐,但是,更多的卻是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於是,我一頭紮進故紙堆,開始回溯千載、神遊物外,開始面朝一千多年前那座名叫長安的城,心如潮湧,縱情狂奔……

從楊廣華麗而淒迷的目光中,我看見了隋末大地的滾滾烽煙;在李世民縱橫馳騁的馬背上,我聽見了大唐雄渾的脈動與心跳。

我見過玄武門前的四度喋血,也見過大明宮中的萬國衣冠;我聽過箭指天山的壯士長歌,也聽過折戟遼東的英雄嘆惋。

感業寺內,女尼武媚淚痕猶在;洛陽宮中,一代女皇卻已笑靨嫣然。太液池旁,霓裳羽衣歌舞未歇;燕趙大地,漁陽鼙鼓卻已動地而來。

當藩鎮鐵騎踏破長安,我感受了大地的戰栗;當李唐皇室屢屢播遷,我目睹了天穹的裂變。在九世紀的黑夜裏,“元和”與“大中”曾經光芒乍現,可當它們像流星一樣劃過天際,接踵而來的,卻是更深更濃的黑暗。

當黃巢種下的菊花開滿長安,我聞到了一個王朝衰朽彌留的氣息;當朱溫點燃的兵燹燃遍中原,我看見了一個帝國倉皇趔趄的身影……

我就這樣走過唐朝的二百八十九年,仿佛經歷了一個生命的輪回。

現在,擺在讀者面前的這七本書,一百六十余萬字,就是這趟輪回之旅的見證。我不知道它好還是不好,我只知道,我盡力了。

最後,要感謝我的家人,我的出版商讀客公司,以及天涯煮酒的眾多網友。沒有家人承擔家務,我當不成“坐家”;沒有讀客公司的用心,這套書的市場化程度肯定要打折扣;沒有網友的支持,我會感覺孤獨。三年了,網友們還一直守著帖子等我更新,在這裏,我想對他們說一聲:謝謝!

王覺仁

2011年9月9日於福建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