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終點

從長安走向洛陽的一路上,昭宗李曄一次次尋找機會派人向諸藩告急,命河東李克用、西川王建、淮南楊行密等節度使火速率兵勤王。朱全忠發現天子始終徘徊不前,知道其中有詐,遂一再催促。昭宗先是推托皇後剛剛生產,不便上路,隨後又授意司天監上奏,說星象有變,東行不利。

然而,不管昭宗找什麽借口,朱全忠給他的答復只有一個相同的動作——殺人。

昭宗說皇後剛剛生產,朱全忠就命人殺了醫官。昭宗說星象有變,朱全忠就命人殺了司天監的人。到最後,昭宗終於無可奈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上路。

自從崔胤被殺後,禁衛六軍基本上就潰散了,跟隨天子東行的,只有兩百多個內苑的少年,但也僅是陪伴天子打球,以供差遣而已,根本談不上保衛天子的安全。

即便如此,朱全忠還是沒有放過他們。

天復四年閏四月初九,昭宗一行抵達洛陽郊外。朱全忠在營帳中擺設宴席,召集那兩百多個少年一同赴宴,然後就在宴席上把他們全部勒死了。

之所以用繩子勒死,而不是用刀砍,是為了不讓鮮血弄臟他們身上的衣服。因為那些衣服,朱全忠有用。事先,朱全忠已經找了兩百多個年齡、身材都與他們相仿的少年。事後,他讓這些人穿上了死者的衣服,一如往常地侍奉天子。昭宗剛開始毫無察覺,過了好幾天才發現,但也只能佯裝不知。

閏四月初十,昭宗李曄進入洛陽,於次日改元“天祐”。

此時的昭宗,顯然對未來還抱有一絲希望。

然而,此時的李唐之天,已經沒有人可以庇佑了。

歷時二百八十多年的大唐帝國,開始進入了倒計時狀態……

隨後的幾個月裏,朱全忠得到耳目奏報,說李克用、李茂貞、王建、楊行密等藩鎮之間公文往來異常頻繁,文中都是一些振興社稷、匡復李唐的話。朱全忠隨即產生了一種夜長夢多之感。而且,在朱全忠看來,昭宗年長,在位日久,要將他取而代之,相對於幼主無疑要困難得多。思慮及此,朱全忠決定采取最後的行動。

天祐元年(公元904年)八月,留在洛陽負責監視天子的心腹將領蔣玄暉、朱友恭、氏叔琮接到了朱全忠的行動指令。

八月十一日深夜,蔣玄暉等人帶著幾百名士兵敲響了皇帝寢宮的大門,聲稱有緊急軍情要奏,必須面見天子。嬪妃裴貞一剛打開宮門,一眼就看見了殺氣騰騰的士兵,不禁脫口而出:“奏事何須帶這麽多兵?”

話音未落,蔣玄暉的手下史太已經一刀把裴妃砍倒在了血泊中。

隨後,蔣玄暉等人長驅直入,又撞見了昭儀李漸榮。

蔣玄暉喝問:“皇上在哪?”

昭儀李漸榮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趕緊高聲呼叫:“寧可殺了我們,也不能傷害天子!”

此時,昭宗正喝得爛醉如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但是李昭儀故意發出的叫喊還是驚醒了他。昭宗慌忙從床上跳起,躲到了寢殿的柱後。然而,蔣玄暉已經帶人沖了進來。李昭儀也沖進來擋在了天子身前,史太先把她砍倒,隨即一把揪住天子,高高地舉起了那把帶血的屠刀……

那一刻,沒有人知道唐昭宗李曄的眼前,是否閃過他十五年不堪回首的帝王生涯?是否還會想起,他即位之初那一番拯救社稷、匡扶李唐的雄心壯志?

沒有人知道。

我們只知道,這一刻的李曄終於可以休息了。這個左沖右突、奮力廝殺的單兵,這個疲憊絕望、無人喝彩的單兵,這個沒有同盟、沒有援軍的單兵,此刻終於可以躺下休息了。

他太累了,需要一場長眠——一場永不被世人驚擾的長眠。

昭宗一死,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八月十二日,蔣玄暉假傳詔書,擁立輝王李祚(昭宗第九子)為太子,改名李柷,並宣布由太子監國。同日,年僅十三歲的李柷在昭宗的靈柩前即位,史稱昭宣帝,又稱哀帝。

而上面所有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朱全忠都不在洛陽。也就是說,他擁有“昭宗被弑案”的不在場證明。

直到十月,朱全忠才“聽說”蔣玄暉、朱友恭等人刺殺了昭宗。

聽到消息的這一刻,朱全忠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發出如喪考妣的哭泣,然後又作了一個“投身觸地”的危險動作。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真實自然,足以令觀者悚然動容。表演完畢,朱全忠才不無悲憤地說:“這些奴才辜負了我,害我蒙受萬世罵名!”

十月初三,朱全忠來到洛陽,撲在昭宗的靈柩上痛哭流涕,然後晉見昭宣帝,賭咒發誓說這些事都與他無關。十月初四,朱全忠將朱友恭貶為崖州(今海南瓊山市)司戶、氏叔琮貶為白州(今廣西博白市)司戶,隨即又命他們自殺。朱友恭臨死前大喊:“賣我以塞天下之謗,如鬼神何!行事如此,望有後乎!”(《資治通鑒》卷二六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