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壁絕唱(第3/7頁)

兩人之間的親密超過上下級的關系,高歡把陳元康當作心腹,每次出兵打戰,大帳裏少不了陳元康的身影。玉壁久攻不下,高歡氣怒攻心,舊病復發的事除了陳元康沒有任何人知道,一旦傳出去,原本動搖的軍心即刻間便會瓦解。

高歡見陳元康不說話,勉強笑了笑,說道:“我長於塞外,不過一個小小的鎮兵,若能應天象,縱使死了,也無恨事。”

陳元康道:“大王身體欠安,士無鬥志,這場戰爭不能再打下去了。”高歡無奈地點點頭,緩緩說了一句話:“給阿惠發信,讓他來晉陽。”說完,慢慢合上迷茫的眼睛。

陳元康轉身出帳,心中一陣傷感,這位縱橫一時的大英雄已經意識到走到人生的終點。

大軍班師,將士們一連十多天沒看到高歡的影子,謠言四起,說高歡身中韋孝寬的定功弩,中箭身亡。

詭計多端的韋孝寬是用間高手,用間諜的能力在中國歷史名將中首屈一指。一時間,營中鼎沸,軍心渙散,本來喪失鬥志的東魏士兵們更加人心惶惶,驚恐不安,不斷出現私自逃亡的人。將領們紛紛到高歡的大營探聽消息,均被陳元康擋回,不能讓將士們看到主將奄奄一息的神態。

拖是拖不下去,高歡知道,如果再不辟謠,人心散了,隊伍恐怕就此解散,精神抖擻地站到將士們面前是最好的辟謠方式。

高歡提起最後一口氣,強打精神,走出大帳,召集將士們幕天席地聚會。東魏將士們終於見到他們的領袖,心中寬慰不少,謠言不攻自破,但玉壁慘敗的陰影依然籠罩著鮮卑勇士們那顆驚魂未定、痛苦的心靈。

萬馬齊喑,數萬將士暗自心酸流淚,為死去的戰友,為自己的命運。寒冷的西北風掠過蒼茫的原野,灰雲暗淡,殘葉飛舞,天地一片憂傷。

老將斛律金從座中站起,挺起胸膛迎著呼嘯的北風放聲高唱,歌聲慷慨激昂:“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高歡的將士多是生活在塞上草原的六鎮鮮卑人,這是他們非常熟悉喜愛的民歌《敕勒歌》,這首歌伴隨他們牧羊放馬,長大成人。將士們仿佛回到少年時代,回到雄偉綿延的陰山腳下,跨著駿馬奔馳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高歡熱淚盈眶,不知從哪裏來的力量輕松起身,跟著斛律金的節奏合唱。一遍過後,淚流滿面的將士們跟著高聲唱起來,雄壯的歌聲洗滌胸中的郁悶,一掃心中的恐怖,重新振奮起精神,燃起對新生活的渴望。

將士們抹去淚水,生活還要繼續,他們要堅強地活下去。高歡卻倒下,永遠地倒下了。這是他唱的最後一首歌,最後一次面對他的鮮卑勇士。當他還是一個默默無聞、小小鎮兵的時候,面對陰山、面對大草原發誓,走出去做頂天立地的英雄。他做到了,在崇尚門閥貴族的南北朝時代成為北朝的劉裕。他未能像劉裕那般打遍天下無敵手,因為他有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黑獺宇文泰。

宇文泰與盧綽的對話

高歡臥床不起時,最大的對頭宇文泰正步行跟隨一輛白色的靈車緩緩走出同州城。宇文泰面露痛苦的神情,身後跟隨一排排西魏國的大臣,眾人臉色陰沉。宇文泰時年39歲,黑皮膚,紫臉膛,方方正正的額頭,長須華美。經過十余年的苦心經營,孤身一人的宇文泰創造神話,在異域他鄉締造了一個與高歡相抗衡的帝國。渭水東流,寒風刺骨,宇文泰感覺不到寒冷,心中只有悲傷,他最信任的財務大臣去世了。

西魏國大行台度支尚書蘇綽有如宇文泰的諸葛孔明。北魏時代的關中地區繁華不再,經過魏末大起義更是一片蕭條。在戰爭廢墟之上建立起來的新王國有一半的功勞要記在蘇綽的名下。

蘇家是關中的望族,宇文泰發現蘇綽這個人才非常偶然。蘇綽堂兄蘇讓出任汾州刺史,宇文泰在都門外為他餞行時問了一句話:“蘇家子弟之中誰可以用?”蘇讓答道:“蘇綽。”

蘇綽由此進入大行台府。大行台官署從此再也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有難題,問蘇綽,成了一句流行語。但是,和其他新人一樣均未引起宇文泰注意。直到有一次宇文泰和仆射(副總理)周惠達討論一件事,周惠達解決不了,借故出去,時間不長,回來的時候拿出令宇文泰十分滿意的方案。宇文泰多精明,問道:“不是你想出的主意吧?”周惠達笑了,答道:“蘇綽。”

這是第二次聽到“蘇綽”的名字,正巧宇文泰去昆明池看捕魚,於是叫上蘇綽一同去。宇文泰與蘇綽並馬而行,邊走邊談,談得非常投機。一行人來到昆明池,捕魚也沒看,折往回去,又聊了一路。吃過晚飯,兩人挑燈再談。宇文泰蹺著二郎腿,躺在床上聽,蘇綽坐在身邊講。蘇綽講得興奮,宇文泰聽得入迷。講到精彩之處,宇文泰坐了起來,由傍晚到深夜,直至天光大亮,宇文泰意猶未盡。